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养婢》作者:初七 内容简介 从她还是娃儿起,他就将她养在身边当贴身小婢 成长的各个阶段,他都和她一起进行着、经历着 甚至一步步教导她体会男女之间的情慾滋味 虽然他对她万分宠溺,可她仍谨守奴婢的本分 因为就算两人再怎麽亲昵,他也不可能爱上她── 怎知事情却起了荒谬的变化,让她措手不及 她突然在这个家里被正了名,有了小姐的身分 原本是他小婢的她居然成了他的庶妹! 可笑的是,他们前一刻才恩爱缠绵、互诉衷曲 如今,她却得喊他一声大哥?! 她没有心思也没有兴趣再听这出撒尽狗血的大戏 因为他连她渴求当妾的想望也残忍的剥夺了…… 楔子   明朝末年   这年,不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一年。   朝中大臣间党争激烈,分门别派,势不两立,各自瓜分着这个国家原有的国本,打坏先人百年下来建立的根基脉络,民间各地又分别遇至旱灾病疫,四散蔓延,导致民心异变,蠢蠢欲动,官逼民反,一触即发。   不只如此,城墙外又要提防鞑靼部族与倭寇的伺机侵略。   这不仅使得皇朝加快衰竭破败的速度,就是有如蝼蚁的平民百姓,更是过得民不聊生。   内忧外患侵蚀着皇室主权,表面上,众人极力维持着和谐的假象,实则早已各自暗中算计好进与退的棋子。   正当一个皇朝的兴起与衰败,过程并不轻易,是种种的因果演化而来,随着时间,随着人心,随着某种契机,成就或毁灭,全在弹指之间。   而巧的是,在对的时间做到对的事情,竟也能让这皇朝延后了注定被改朝换代的困境。   这是在大黄国土下,一个群山环抱,地势险峻的徽州。   因为平地农作的耕耘不易,生产条件之差,多数人开始转移重心在提升文化素养方面,从孩子的根本教育着手,逐渐引导至走往商事的方向,在全盛时期,徽商的美誉不胫而走。   虽看似不是一条简单的路,却是他们最正确的选择。   一个从宋代时期就一直富裕至今的家族,他们以茶叶起家,以茶叶复兴家业,造就一个徽州人人口耳相传的传奇。   他们的事,无关国的衰败与再兴,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被掌握到的契机。   它成就了两项让人歌颂百年的伟大施政,但无法改变既定的历史行径,最终,仍是走向改朝换代。 第一章   夜深思寂,本应该是众人安睡之际,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风啸兮兮,掠过她的耳边,吹起一缕杂散的发丝在空气中飞扬。   她在一户三进大门的宅子内奔跑,像是被兽追赶一般,只为求小命一保。   当她穿过长廊,跑过偏厅,迈过比她腿儿矮不了多少的门槛,就算不小心扑倒在地,磨疼了手心,也无法去管。   小小的她往黑夜中最亮、最热闹的一处前进,彷佛看到她人生中的光芒,透露着无比希望的眼光,小手将门一推,砰的一声,终于看到她苦寻已久的人。   不顾众人的愕然,还有停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双眼正对着主位上的当家头儿,一个疾步上前,双膝下跪,抱着坐在主位上的大老爷的小腿,嘴里吐出一连串熟练的请求……   今夜,是老爷的元配夫人沈婉的生辰之喜,宅院里大肆庆祝着,不仅开席宴客,众人欢歌,还请来花旦、小生唱戏吟曲,还有无数能歌善舞的妙龄舞娘长袖翩翩,跳起曼妙舞姿,衬着宴会更是光彩夺目,笙歌鼎沸。   不过,一整室的主厅欢腾氛围,全因为小小的外来客而打断,乐声也立马终止。   「爹、爹,求求您,求求您,看看我娘吧!娘真的要死了,真的,看看娘吧……」   孩子不过五、六来岁,小小的脸蛋灰灰扑扑的,身子也是细如竹竿,根本瞧不清楚孩子的模样是男是女。   卷着舌音是稚嫩的拜托,动作是卑微的哀求,只有那眼睛,清亮似镜,无瑕无垢,若是仔细观察,不难看出,娃儿眼底没有半点真挚诚意,一切动作只是惯性使然。   「你这孩子,不是让你没事别来这里吗!」瑞木应同怪声叫道,一双眼不时的飘向一旁的夫人,观察她的神色,唯恐她有任何不满。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舞伶、杂技者、仆佣们,也随之安静的等着夫人的号令行事,因为众人皆知,在这个瑞木家的宅院里,大老爷并无实权,名号只是挂着好听而已。   真正当家主事者才是沈婉,而她跋扈强权、盛气凌人的作风,就连同在商场上较劲过的男人也对她甘拜下风,她是在整个徽州叱吒风云的铁娘子,连带全城的人民无人不畏惧她十分。   然瑞木应同也就只有「惧内」、「季常之癖」等名声最常让好事者给说嘴。   花梨惊觉到瑞木应同的目光根本没放在她身上,她识时务的立刻转向目标,不过她没有再抱着人家的小腿哀求,而是伏下小身子,连连将头磕在石板上,「大娘,求您让老爷看看我娘吧!只要一次就好……」   沈婉像是有脏东西靠近一样,在孩子话还没说完时,便抬起三寸金莲绊了她一记。   花梨小小的身躯在地上翻了一圈,滚落一个台阶。   周围的人们抽起细微呼气,交头接耳的私下议论着这孩子的身分与来历,狠心的是,居然无人上前扶起那孩子。   「臭丫头!谁是你大娘!来路不明的野种也想乱认亲?」沈婉怒不可遏的斥责小小孩子。   如今,她一场好好的生辰宴会就这么被这丫头给破坏了!   「你娘那破败身子,要死也死远一点!别触咱瑞木家的霉头!」沈婉刻薄的话饶不了一个孩子,凌厉的眼神更是狠狠瞪向一旁局促不安的夫婿。   这一切,都是他造的孽!当年不过领了商队到淮水以南,运送茶叶到运漕码头,可怎么就顺便带回当地小渔村的女子回来,还欲讨做妾?!   倘若是正正当当的寻常小闺女人家,那也就算了,但那女人居然是带着孩子的寡妇!这教她怎能服气!   尤其这没用的男人还口口声声说寡妇的孩子是他的,痴情款款的还以为他多有情有义要将人带回照料……   她呸!不知羞耻的女人说的话,傻呼呼的夫婿还真的相信?他傻,她还没跟着他憨!   「大娘……夫人,求您让我娘看病吧!娘再吃一帖汤药就会好了,真的,真的!」明知无用,花梨还是得据理力争,否则,她该如何救她娘亲,她还有什么办法?   她都不想让人活命了,还管人看病、吃药!「还在干嘛?把这丫头拖下去,别坏了我看戏的兴致。」   沈婉绣袖一挥,吆喝手下人。   才一下,一个大汉从人群中走向前,宽手一抱,便把花梨从地面提起。   「快把她丢回去她娘那里,省得她娘死了,还没人替她收屍!」那小贱人还真是会挑日子去死啊!选在她生辰这天?那她就当作礼物,心怀慈悲的收下好了。   「夫人,还是我去看看吧!用不着多少时间的……」瑞木应同已经是鼓起最大勇气提出他的想法,对于「名声响亮」的他来说,算是一大进步了。   「看?看啥看!既然用不着多少时间就要死去的人,又有什么好看的?你给我好好待着,那种秽气别去给我碰!」哼!谁不知道他还想跟那小贱妇来个离情依依的话分别,要她答应?那教她去死还比较容易!   这时,上堂茶几后方以木帘隔挡的卧榻上传来几声轻咳,断断续续的,直教人听着心疼。   「娘……让那孩子……出去吧……她让我难受了……」   众人还在想着,小娃儿距离瑞木大公子还有数步之远,亦有木帘阻隔,怎么有办法让木帘后的公子爷身子难受了?   倒是沈婉无须多有疑问,立马开口就替众人解了疑惑。   她一改方才颐指气使的态度,变得平和又慈祥,「言儿,身子怎么了?一定是这丫头的秽气冲着你了,娘马上让人撵她出去。」   男孩的声音听来虚软缓慢,但一字一句皆是清晰可辨,「嗯,娘……您也别气了,今儿个是您的生辰……万一煞气冲了您也不好……」   哪个做娘亲的听到自己心肝孩儿关心自个儿的话会不感动于心的,就连沈婉当然也不例外。   「还是言儿贴心……都怪你那温吞的爹,老是惹娘气着。」沈婉边说边扬手一举,意指下人将女娃儿带走。   大汉领命,便恭敬的退下。   奇怪的是,孩子并无太大反抗,反而有种解脱的快意。   一出双开大扇门,娃儿这时才猛烈的想窜下大汉厚实的臂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大汉似乎也知道娃儿的意图,松了手,让她俐落的站直身子。   果不其然,花梨一得自由,一溜烟的就跑掉了,可跑的不是门里头,而是照着她来时的路又跑了回去。   「冯叔,那孩子呢?」   「大少爷,您怎么出来了?万一着了凉……」大少爷的身子得要小心护着,可不是冬时梅树,越冷越开花的啊!   从门里跟着走出一位少年,未立帽的雪狐白毛软裘斗篷披在身上,但形体还是比大汉小上许多,年方十四,照理来说,还是毛头小子一个,可是那与生俱来的沉稳,就是会让人不自觉的听从他的命令。   该怎么用最简单直接的词汇形容男孩?那应该就是──   绝然出尘,沉碇如夜。   这时的瑞木修言脸上仍有病容,却已然不见喉咙发痒的咳嗽声。   「不打紧,方才只是让娘亲别再口出恶言的推说之词。」   大汉低下头,对于小主子,他比对夫人还要心悦诚服万分,「大少爷,那孩子应该去找她娘了。」   「嗯。」瑞木修言定神一看,果然在那长廊深处找到那道短短的影子,跟着娃儿的步伐转个弯,消失在尽头。   他轻叹一气,望着月色晕出微微红光。   今夜的月,且美,且妖媚……且不祥……   「孩子,你爹呢?他会来吗?」她仍保有一丝冀望,那个曾经许诺会照顾她后半生的男人,是否会前来探视她。   木板矮榻上躺着一个瘦弱女人,脸露病容,憔悴不堪,面颊凹陷无肉,眼神像是历经沧桑般,但细看可知,女人曾经的美貌仍是留有痕迹,那弯如新月的柳眉,是那男人一眼倾心的芳美,温顺婉约的性子是他梦寐所求的理想妻子人选。   可当她点头跟了男人后,事情却不如她所想的那般美好……   简陋的环境,没有半丝烛火之光,湿冷得呼出的气息几乎可以凝结成雾,一旁的孩子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娘亲保暖身子,只能不停用乾草堆在娘亲身侧,一边隔着粗衫摩擦母亲的手臂,希望温热她的身体,也傻气的以为这样娘亲就不会昏厥睡去,然后从此一觉不醒。   孩子在一旁稚气的安慰娘亲,有着全然不属于这年纪的自立自强,「娘,撑着点,爹要来了,真的要来了。」   花梨自知自己在扯谎,明白爹不可能会来,大娘是不可能允许爹来看娘的,可是她不得不如此说,只因为这样娘才会持着一丝希望,存着一口气,等着爹来,也不抛下她……   「不会了,他不会来了。」女人说着不起妄念的话,眼睛却始终紧盯着那闭阖的木门。   花梨露出一截纤白幼嫩的手臂,上头还有刺眼的红痕,她让手靠近娘亲的眼前,「娘,花梨有去求爹的,您瞧,这还是大娘不小心留下的……所以爹真的会来!等等就来!」   孩子的心思早熟多变,为了博取娘亲的信任,以为证明自己真的有到前厅找过瑞木应同,而毫无心机的露出伤痕,却不知更是引来女人的心疼不已。   她抚着女儿说是大娘不小心留下的红痕,不忍的落下两行血泪。   明知自己命已不多矣,却还拖累唯一的女儿到如此地步……这都是她造的孽。到了如今,她才算真正明白,是当初的决定害了自己,害了这孩子。   一时的贪念蒙蔽了心眼,配合男人的谎话,让大夫人认为花梨是瑞木家的骨肉是她错得离谱!以为身体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液,生活就会有所不同,更是大错特错!   或许当年她没有跟着瑞木老爷回府,那她和女儿还能够待在鱼泉村里过上孤单,但且安分的日子,然而过去的时刻再也无法挽回,她只叹如今不能狠心带着孩子一起离开,脱离人世间的怨恨嗔痴,千回百绕的七情六慾,留下花梨独自面对往后更为艰困的日子要过,她心中就燃起不甘心的怨恨!   怨恨这人生对她的残忍,但还是无法埋怨那与她有缘无分的寡情爷儿。   「花梨,我与你爹在那棵黄花梨树下相会,你的名是他取的,你的姓是他赋予的,花梨,你要记得,你的名字叫瑞木花梨……」多美的名,却没有带给她的女儿同样美丽的人生。   血缘这个谎,还是必须下去,这是为了孩子好,而说谎的代价,就用她这个娘的命来偿还一切吧!   花梨顺从的点头,她仔细听着那细弱无力的语调,想让娘亲别说了,又怕是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就算他们都不认你也无妨,保着这个姓,你才有活路可走……」泪已盈满双颊,女人却不得不噎着喉头继续说:「若是真的走不下去了,就来找娘吧!娘会带着你,好好弥补你……这辈子,是娘欠了你……」   花梨听着娘亲有如交代遗言的话语,原本愣然的神情也有了哀伤,她点着头,亮透的大眼也蓄满泪水,要掉不掉的。   「娘别说了,爹会来的。」就算不来,娘还有她啊!怎么就不能想想她呢?   「不会了,娘也等不下去了……花梨,听娘说,别去怨你爹,娘知道他是身不由己,别怪他……先让娘去忘川河等他,我们相约好的……」   忘川河畔我等行,牵手共赴来世情。   女人的思绪已经在游离,眼神无法再正确对焦女儿的大眼。   透过花梨的鬓发后面,她看到原本闭阖的门,好似有了被开启的光线射入屋内……   「娘,您别丢下我,求您,花梨会怕……」花梨的眼泪终于落下。   她从没看过娘如此迷离恍惚的神态,她不知道,是因为不清楚那就是将死之人,最后在和生命的拔河……   然后女人凄然绝美的笑了,那笑容,花梨此生难忘。   「你……来了……来……应同……」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女人终于等到那人的出现,所以满足的笑了。   垂下的手落在花梨的身旁,张开的五指指向木门的一角。   「娘!娘……」花梨埋首在娘亲瘦弱的胸怀前,哭噎喊叫。   跟着花梨的哭叫,木门咿呀出声,这时才全然敞开。   走进的却不是女人以为的人,而是一个已逐渐趋向男子体格的少年。   那人便是瑞木应同之子瑞木修言。   花梨转头看向来人,但结果只让她更加难过,她心疼娘亲到死都无法如愿以偿,「哇……娘……」   瑞木修言向前端详着床上的女人,执起她垂下的手腕,把起她的脉……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明白他如今年岁正小,根本还无自保的力量,更何况是要护着一个命薄、坎坷的女人那有多难,或许死亡对这个女人而言反倒是解脱了束缚,因为不必亲眼验证这个始于山峦,终于山崩的瑞木家欲振乏力的崩解过程。   不过,他可以因为他无法出手相救,而在此对这个女人立誓,他绝对不会让她的女儿再受到「上辈子」的屈辱!   瑞木修言搭在死去女人腕上的手不自觉的发颤着,是为愤、为怒,为身旁娃儿的哭声,更为「前世」的记忆,撕心割肺的感受像血液逆流全身。   他忆起久远以前,那人生最后一幕的画面──   那个无辜稚幼的少女被人连拖带拉,强行扯离他的身边,她的手死命的拽着他的衣袍,一口一声的「修言哥哥,救我,救我」的呼喊。   他痛苦得心如刀刨,却也因为自己气力消失殆尽,生命的流失、消耗、逝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理难容的人间炼狱正在进行,而他气到七孔流血,也死不瞑目。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上天待他不薄啊!   他带着记忆从这副躯壳中再次重生,注定是老天爷要给他瑞木修言一次扭转乾坤的机会,一报灭族血仇之恨。   这次,他将不再心慈手软,他要让那些残害家族的内贼、外寇、余孽,统统由他的手送他们进入苦海地狱!   连同这娃儿上辈子受辱的苦难,他也会要歹人们一一偿还!   弱小的花梨睁着大眼,凝视着替娘亲把脉的那只手,存着一丝希望,希望娘亲还有活命的机会。   瑞木修言感受到娃儿的目光,他淡然的回视,「你娘死了。」   对于这个孩子,他不仅有前世无法救她的扼腕,还有一点他含怨而死之前都还来不及深究的情感。   在那个四面楚歌、步步为艰的困境中,他哪有那么多思绪停在儿女私情上,自然被他忽略而过,他也不甚在意,就算在这一世,他亦将重心摆在预防外敌入侵上,所以也没那个心思再去探究其他。   「大少爷……我娘……娘……哇……」这时,花梨才真正像个六岁娃儿般哭泣,她死命的抱着娘亲的躯体,茫然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藉由大哭,去纾解承载不下的孤寂情绪。   瑞木修言也任由她嚎啕大哭。   反正这里距离宴客的主厅超过一刻钟的路径,相隔着这么远,应该不会有人听见,更不会有人说她触了谁家的霉头。   他唤入在门外等候的冯叔,交给冯叔一只钱袋,低声交谈几句后,他便将巴在女人身上的花梨抱了下来。   冯叔也顺势将女人裹上草蓆,抱起还带有余温的躯体,趁着月色隐去的同时,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当中。   花梨在瑞木修言怀里挣扎不休。   她不想和娘亲分开,就算要她再去求大娘赏赐药包,求老爷得了空可以来看看娘亲,求翠儿姊姊替她们母女留些饭菜……她可以如此求上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她也不愿可怜的娘亲就这样离开自己。   她从学会自己抓着窝窝头吃以来,就是为了照顾娘亲而存在的,没了娘亲,那她还是什么?   「停下来!花梨。」瑞木修言喝道。他抓不住躁动的花梨,太高估自己的力量,忘记自己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而她,正经历丧母之痛,那像抢命似的奋力可不如六岁娃儿一般了。   花梨挣脱了他的胸怀,他也立马制止她想往外冲的力道,两个孩子在相互拉扯,远远看,可笑的像是在玩闹一样。   「大少爷……还我娘……娘……」花梨哭着喊娘,小手紧抓着他的衣袖,形成了两颗小拳头。   该怎么让这孩子别哭?   上辈子的他没有多少安慰人的经验,想来这辈子也还没什么机会遇到呢。   「我让人将你娘葬在后山上的菩提树下,你想她,等你大点就可以去看她。」他安葬花梨的娘,往后他对父亲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后山上……菩提树……   花梨努力记着瑞木修言的话,叮咛自己千万不要忘记。   「你娘只是结束了这世的苦难,去另一个地方要好好重新开始做人,并没有消失,你一直哭,她只会更舍不得走,你要她无法去过好日子吗?」   经过重生的他,是真的相信死后一定还有轮回转世。   他说的可能不全然完全正确,但至少总算让花梨停止哭泣了。   花梨强忍哽咽出声,大口换气,还不忘说话,「娘……过好日子?所以她不病了吗?不会惦记爹了吗?」   如果真是那样,她或许、可以让娘好好的走……   瑞木修言抱起她坐上屋里唯一可以坐的位置,就是木板矮榻上。   「嗯!她不会生病,而且会忘记我爹。」他给她再确定不过的答案。   孟婆汤一饮,有谁还记得前世纷扰?但唯独他,是唯一漏掉的那一个。   会忘记?   「那娘会不会忘记花梨?」那她不要!她不要娘忘记她!   瑞木修言听着她童真的话语,露出淡笑,难得起了心思逗了她。   「你别忘记她,她就不会忘记你,懂吗?」   花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不甚了解,但她会记得。   面对着六岁大的娃儿,他实在不知道他该用什么调性跟她说话,不知不觉中,他显露出成年男子才有的成熟语气,「你娘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或许帮着她,顺着情势,离开这个家也好。   提早脱离陷入深渊的魔障,他也算保全了她免受未来十年的皮肉之痛。   看着她呆愣的盯着他瞧,半句话也回答不上来,他懊恼的暗忖着。   这孩子才多大?她怎么打算得了自己的将来?   若是将她送人抚养?   不行,她这年纪已经开始记事了,难保会有人家可以真心看待这样的孩子。   送她去别府当丫鬟?   不好,怕是从这个火坑跳进另一个虎穴。   他想了又想,还是先暂时将她留在身边好了,不让他看不见她而担心,让她在眼皮子下看顾着到,等待时机成熟,他再派人送她出府,那也还是来得及。   「花梨,你若是不愿离开,往后的日子可是会非常辛苦,你可愿意?」   花梨迳自解读了瑞木修言的语意,只要她忍着辛苦,那她就可以还有一所栖身之处,还能守着与娘亲共同生活的地方,又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条件呢?   她先是胆怯的点头,然后是非常确定的猛点头。   瑞木修言微笑着,掌心覆上她绑着可爱双环发髻的头顶,「放心,苦日子不会多久的。」   当他做好一切准备,他会比敌人更快做出动作,以出奇制胜为首要,一举先擒敌方恶首,再灭家族内贼,一等外忧内乱平静下来,屈时再让她许个好人家,过上安稳的生活,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花梨仰着头,眼前瑞木修言的指令,她选择十二万分的尊崇,「大少爷……那花梨还能住在这里吗?」   「想住,就住下吧!但是别再到前厅走动了。」   他会如此告诫她,是因为前世的她纯善天真,听话认分,只懂得一味听从旁人的指示行动,要她干啥就干啥,不懂拒绝对方,久而久之,就连下人都肆无忌惮的随意欺负她,又因为娘对待她的方式太过苛刻,把她当作比下等仆佣还不如,使唤她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他在前世就经常看到她在各个厅堂忙碌清扫的身影,而当时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自视甚高到目中无人的境界,又怎么会去体会生活在别人淫威之下的她,日子过得有多辛苦?   她为了打理家务而跪身伏地的身形由小成大,案桌上的他也从年少时的埋首疾书到出仕为官,她时常因为小事,无辜遭人打骂,心慈的她,愚蠢得不懂反击,曾有几次被他目睹的时刻,他却从没开口认认真真的帮她辩解一次……还有太多太多……他无法不去想着那时的她和自己,身分地位有如云泥之别,但是经过命运无情的捉弄与亲信的背叛,让一切回归到了原点,他才恍然大悟,她与他又有何分别?他们同样是被命运摆弄的人。   她一生的善良换来不堪的屈辱,他曾经自傲的才气却引来灭族血恨。   如今,他要用他的力量,让她免于受到侮辱,和保全他的家族不再经历前世的种种伤害。   「不去前厅就不能打扫炕桌、炕案,还有柜格、香几、架格……」花梨傻气的开始一一数着平日常做的事务。   虽然知道那是翠儿姊姊的活儿,可是她必须干活,才能换到一口饭吃,这是翠儿姊姊告诉她的。   瑞木修言拧眉错愕。这孩子受折磨的时间比他知道的还要早上几年啊?那些恶仆到底从她几岁大时,就开始使唤她来着?虽然她在这个家里没个正当名分,也从来不得娘亲的疼惜与认可,但再怎么说,她也是爹带回来的庶女哪!   「往后你就在灶房帮忙香娘,好好听她的话,便有吃有喝,所以别再听信其他人的安排,明白吗?」   香娘和冯叔是他重生后最可相信之人,他们的忠心不二,他记忆犹新。   前世,当瑞木家离散之际,其他奴仆将整个家里的东西搬的搬、偷的偷,他们不仅尽力阻止,也是唯一愿意留下陪着他走到最后的人,所以也是他由衷感念之人。   「香娘?香娘会拿馒头给我和娘吃,香娘好好……」   香娘也是苦命女子,当年江西洪水冲走她的丈夫、孩子和屋子,还在她脸上留下难看的疤痕,所以连官府也不收纳为官奴,只能在路上过着落魄且流离失所的日子,是冯叔在无意间将她带回瑞木家,才在此安身立命。   「既然她对你好,你就跟着她好好过日子,别──」   他的话还未说完,花梨就急忙插口,「大少爷也对花梨好,那花梨也会听大少爷的话!」   她虽然小,可是也知道人情义理的事,就像她替翠儿姊姊干活,翠儿姊姊就会留饭给她吃的道理一样,而大少爷替她安葬了娘,还指引她往后生活的方向,那大少爷就是她理应顺从之人。   瑞木修言了然而笑。这丫头说傻也不傻,还知道要先要求他对她好,她才会听他的话?   所谓孺子可教啊!   「花梨,是你要先听我的话,我才会对你好,知道吗?」他该矫正她的想法,必须让她听他的话,才是长幼有序,不是吗?   花梨根本不懂他的意思,只想着这两句话哪有什么分别?不过她也挺顺应他的,不过问,就点头称是。   「很好,现在也晚了,哭停了就睡吧!」算算时间,他也该离开了,要是让贴身女婢发现自己无故消失已久,怕会引来不必要的关心。   听到他要离开,花梨揪着瑞木修言的白绒斗篷,小脸又是泫然欲泣。   虽然她与大少爷平时素来少交集,可说是全无交集,但从他先对她伸出友谊之手时,她就知道,这人是除了娘亲外,唯一在这世上她可以信任的人了。   瑞木修言拧着眉头。   小娃儿的娘亲刚走,外头又是寂凉的夜晚,也莫怪她会害怕了。   他再不多话,伸手拉开领结边的斗篷系带,再将白绒软裘往花梨身上一罩,「这件软裘有避邪挡煞的神力,你披着它就能好好入睡,你躺下试试。」   花梨依言躺上矮榻,蜷曲的身子更显娇小。   不知是瑞木修言胡诌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花梨耗费太多气力使然,反正没过多久,花梨本来睁大的眼对着他,对着对着,就真的睡着了。   瑞木修言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立足原地半晌。   直到确认花梨已然进入深眠,这才开门悄然离去。   高挂的月,已无红晕,亦无凶兆,仅有柔光,淡淡印上花梨的脸庞。 第二章   身上披着花梨从未见过的上等狐狸软裘,果真还得一夜好眠。   但……也是仅此一夜而已。   「真是该死的丫头!你瞧,现在要怎么着?竟然偷了大少爷珍贵的皮裘睡觉,你这次真的讨打了你!」   翠儿叫叫嚷嚷的训骂着眼前跪地的花梨,一手想将她死命抱着的斗篷抢过来,无奈这孩子整个人趴在斗篷上,也不在意布满泥灰的地板是否会弄脏白裘。   倒是翠儿看到本来纯瑕的白绒竟然沾上污渍,她大惊失色,慌忙的连滚带爬的离开小屋。   花梨拾起被她压在身下的软裘,一脸愁苦。   她不懂翠儿姊姊为何如此生气?   这也不是她偷来、抢来的,为什么硬是要拿走大少爷借她安睡的「避邪软裘」?   瞧,现在软裘被她弄得脏兮兮的,她要怎么还给大少爷?   当花梨还在懊恼时,两名家汉闯入小屋里,话也不说,就将花梨连着斗篷一并带走。   花梨被大汉提着后襟的衣领子,一路上经过昨夜她奔跑的长廊、花圃、拱门、假山……   终于,大汉把她推在地上,她抬眼,便见到一张熟悉的容颜正狠瞪着自己,一旁还围绕着整个瑞木家上下仆人,而原本珍贵的软裘则像破衣一件躺在身侧。   沈婉执起色泽鲜艳的青花团凤纹杯,轻啜一口自家生产的黄山云雾茶。   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入口后茶香留齿浓郁,清香扑鼻,她闭起怒目,再次细细咀嚼……   方才早醒的她因为昨天夜里的尽兴欢快,到现在都还处在睡不饱的起床气上头,然后又听到这死丫头竟然偷了言儿的雪狐软裘……   她这股气啊,全都要撒在这丫头身上!   「翠儿,藤鞭。」连问案都省下略过,既然物证齐全,她也不必客气什么了。   花梨看着翠儿手上朝她使来的藤鞭,她身子一缩,向后移了数步,还不忘将软裘护在怀中。   大娘从未气成这样,话也还没开始问,就要动手打她。   「夫人,别打花梨,别打花梨……」   「你娘那浪蹄子都去死了,你还不让人省心,给你狗胆子了,还真敢偷大少爷的软裘,我若不替你那该死的娘好好教训你,难保你不会像她一样,以后偷人家的丈夫!」想到昨天夜里,冯老来向她禀告,那女人真的死去了,还被丢弃荒野,她正开心着呢,这丫头马上就给她惹事。   沈婉眼一眯,翠儿便心领意会。   正当藤鞭往弱小的身躯落下之际,花梨突然大喊,「这是大少爷借花梨的!」   她根本没有心思去多想这话是该说不说,她只知道这软裘不是她偷来的!她不想因为被冤枉而挨打。   「还敢胡扯!翠儿,掌嘴!」她的言儿怎么可能会将如此稀世昂贵的宝物随意给这个贱人生的贱丫头!   「没有,花梨没有胡说,这是昨晚大少爷给花梨避邪用的!」   此话一出,众人讪讪喃笑。   花梨这么说,更是没人会相信这是大少爷借她的了。   什么避邪?这件雪狐软裘必然珍贵,可再怎么样,也没听过可以拿来避邪的软裘,真是可笑。   就连沈婉一听这话,也不免拉起嘴角,闭嘴掩笑,「你自己就是个邪物了,还怎么避邪啊?算了,去看看大少爷起床了没?让他来瞧瞧这死丫头说的可笑话。」   众女婢一听到可以去找大少爷,无不争相暗抢着这差事来做。别看大少爷虽小,可他貌若潘安,性如泉水,待下人极为厚道,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更何况还可以一睹他刚睡醒的慵懒神态。   可还没人踏出门槛,就看见身穿一袭牙色长袍的瑞木修言,以翩然姿态从中庭走来。   他是收到冯叔的暗示,而选在这时「无意中」走过。   瑞木修言进门后,先以清淡的眼神环视众人一圏,然后走到娘亲身边的圈椅坐下,最后才把目光放在花梨身上。   看到瑞木修言的花梨是开心的,可是当她瞧见他眼里毫无一丝昨天夜里待她好好的温柔,她又胆怯了,怕是昨晚如梦一场。   但是她可怜的娘是真的在昨夜里去世,这可不是一场梦哪!   「言儿啊,来得正巧,快看看这丫头抱着的是不是昨晚你披着的那件雪狐皮裘。」   瑞木修言颇不以为意的将花梨怀中那坨已经分不清是啥颜色的毛物看了一眼,他先是疑惑,再定神一瞧,然后整个人严肃起来,「娘,那确实是孩儿的软裘。」   「那就对了!都是这丫头向天借了狗胆子,敢偷了主子的软裘,还想栽赃给主子,真是该死!」看这次怎么饶得了她!   跪坐在地的花梨,连番摇头,她望着瑞木修言,满嘴有说不出口的疑问和不解。   「花梨没有偷……没偷东西……」她怀里的软裘,确实是大少爷披在她身上的,怎么如今变成是她偷的?   这中间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一点也连贯不起来?   「证据你还拿着呢!想怎么狡辩?」既然言儿也有兴趣看她审案,那她也不能让言儿失望。   「这真的是……是……」她想说是大少爷给她的,可当她看向他的眼里,平静如水的表面,底层却是寒若冰霜。   其他人毫无所感,可是只有她清楚知道!   大少爷生气了,还是很气的那种。   死丫头见了人后,话倒是讲不出来,可见真是作贼心虚!   「言儿,这丫头方才说,软裘是你给她「避邪」穿的,你说可笑不?」沈婉加重避邪一一字,点出荒谬的笑点想让爱子注意。   瑞木修言依然神色自若,面带淡笑。   在其他仆人看来,他风度翩翩得让人着迷,对于他视若珍宝的软裘被个丫头糟蹋了,也不会气急败坏先处罚人,反倒是笑得如沐春风,宽厚待人。   沈婉等了好些会,还等不到爱子的回答,她把心一沉,小心翼翼的附耳问道:「丫头不会是说真的?」   要是真的是儿子给的,那她赃也要赃给这小贱人!这丫头胆敢碰她儿子的物品,手剁上十次都嫌不够!   瑞木修言并无立即回话,倒是深深的看着花梨,脸上读不出情绪。   花梨瞧着他的脸色,整个人也是战战兢兢,唯恐他说出任何不利于她的话语。   两人相对望好些会,诡谲的氛围在厅堂内流窜。   仆佣和女婢们也都屏息以待,直到瑞木修言终于脱口而出……   「不是,这软裘不是我给她的。」   这话有如官堂案桌上的惊堂木,猛然拍案,定人生死。   花梨瞠目结舌,不相信这会是昨晚的大少爷会说的话,这摆明了就是说谎!而她只能百口莫辩。   沈婉这下信心大增,红唇裂缝而笑,「翠儿,取家法伺候,三十鞭。」那藤鞭抽人一下就可以让人躺上一日,来个三十鞭,只是顺便要去她的小命!   花梨戒慎惶恐的看着那青绿色的藤鞭,有那么一瞬间,彷佛要被那细长的竹子给吃掉一样的恐惧。   瑞木修言此时又咳了起来,沈婉疼惜的起身上前检视爱子的身体。   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身子骨差了点,性子也太过温良,就像他爹一样,怕是担不起家业重任。   「言儿,回房去吧!这儿有娘就行了。」   她疼这个孩子是连其他的庶子也比不上,尽管他并非是接手家业的最佳人选。   瑞木修言欲转身之际,突然想到什么,又对着沈婉说:「娘,把孩子留着,孩儿正好要换个丫头替我研墨。」   要个丫头做小婢,这不是多大的事儿,只是:「言儿,你说这是什么话?那丫头可是个偷儿,留不得啊——」   「无妨,正好让孩儿教她什么是为人奴婢的规矩。」   对于亲生嫡长子的要求,她这个当娘的从没不允的事,可是……   「一铃不是做得好好的吗?」一铃可是她特意选中的女婢,不勾主搭客,不浪荡成性,是品德双优的规矩人家呢!   瑞木修言偏着头,恍似在梦中,忆起前世的一幕画面——   那年,方过及冠之礼的他,刚取得举人的头衔,族人们为此上下欢腾庆贺。   昏黄的寝室,有几缕晨光照进,薰香袅袅,满室旖旎氛围。   一铃正在替他拭体净身,为准备要前去宗祠祭拜先祖。   她跪在他的腿间,拿着拭布的手,由腿部内侧缓慢向上……   她媚眼一勾,他轻佻回笑,「烟视媚行。」   瑞木修言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前世的他,从小就是由大他三岁的一铃照顾到成年,直到他入朝为官,一铃也跟随左右。   当时的他官运亨通,意气风发,气焰正盛,又遇比他成熟的女子总在眼前搔首弄姿,自然恣意任性,他一时不察,没有谨慎而行事,便受她蛊惑,收她入房……   待他重生后,对于那些荒诞不骗的往事,如今只有嗤之以鼻可以形容。   他们的低语交谈并无人听见,所以当沈婉一抬起头,一双厉眸便扫向一铃的方向去。   又是好个浪蹄子,看她怎么整死这个连她都敢欺骗的贱人!   在远处的一铃立即感受到夫人传递过来的怒气,心头升起一股恶寒。   她做了什么事情?   瑞木修言咳到以袖掩口,他拧眉,唇色已然发白,但还是强作镇定的说:「娘,这孩子随便罚罚吧,要是打残了她,那谁来伺候我呢?」   「好,好,都听你的,反正这丫头总不能一直在咱们家里白吃白喝,安排个活儿给她,也算恩宠了!」   这事情也就这么定了。   花梨依然受了惩罚。   在立冬的日头下,暖阳斜照在花梨小小瘦弱的身躯上,阳光温和的热度像娘亲的手,温柔的抚触在她原本光滑的小屁股,而如今,上头却有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花梨趴在长条方凳上,小屁股火辣辣的滋味教她动也不敢动。明明夫人就嘱咐了五鞭,可是翠儿姊姊硬是多打了好几下,不管她哭得如何凄惨,仍是不见翠儿姊姊停手。   「蠢丫头,连你也可以去伺候大少爷?算什么东西你!」翠儿收了手后,在旁边叫骂着,一双眼和一铃还在交换示意。   而一铃刚被夫人三言两语的教她以后不必再去大少爷的房里,她纳闷的同时,也被夫人告知,是大少爷要换个丫鬟在房里做事,至于她,往后就在灶房里干活。   一铃越想越不甘心,愤而不平的把气出在花梨身上,「别以为你进了大少爷的门,就可以得意!告诉你,你最好想办法让大少爷赶你出来,不然看我怎么修理你!」   她这么一被赶到灶房,哪里还有她翻天之日?   一定是这丫头做了什么手脚,说了什么话,才会被大少爷收进房里!   要不,怎么明明是做错事的人,怎么还能够到大少爷房里服侍!   翠儿附在一铃的耳朵旁,缓缓说道:「铃姊姊,算了,咱们以后再想办法让大少爷主动把她赶出来。」   她和一铃也是同一妹,辈分上还得喊一铃一声表姊呢!所以她当然会帮   衬着一铃,另一方面,光看一铃的容貌,就知道她尽管捞个小姨来坐都是轻而   易举的事,理当只要跟着一铃,那将来还少不了可以吃香喝辣一番?   一铃忍下气,恢复原本娇美的模样,只是略显矫情,「嗯,说的也是。」   翠儿问道:「那现在这丫头怎么办?」   「哼!让她自生自灭吧!」谁还管她怎么着!   回廊里传来两个女子走路的声音,还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着。   两人都没发现到隔着一间书房内,正有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她们走远的身影。   冯叔快步走进内室,对着正在写字的瑞木修言说:「她们出来了。」透过卍字窗棂,暖阳斜照,瑞木修言沐浴在曦光底下,姿容俊秀,骨格清瘦,有飘然出世之表,杏色柔怡的长衫,对应着他有些苍白的肤色,恍若出尘入定谪仙人。   他思量不语,信手在纸笺上头,提笔数字。   他将纸笺递给冯叔,「带上自己人,把他找到后,将我写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他听,还有,别让他看到这张纸,懂吗?」   上头仅仅注明了时间、地点、男人的身形与名讳,还有几个对应的字句。跟在大少爷身边四年,冯叔已经很明白大少爷的行事作风简直到了料事如神的境界。   大少爷可以不出房门便知天下琐事,正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只要是大少爷说过的事,绝对没有一件有分毫差错,而且只能是照着大少爷的旨意行为,才能得到效果,反之,就只能败兴而归。   冯叔立马领命退下。台面上,他只是瑞木家的普通汉丁,在暗中,他却是大少爷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大少爷教他识字、算术、打拳、知识,还替他照顾家里的老幼,使他毫无后顾之忧,而他理当为了大少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无憾。   冯叔走后,瑞木修言仍在原处,他把玩着一只做工精良,缕花雕刻的千里镜,也就是洋人们的玩意儿……望远镜,望了一眼案桌上的自鸣钟,他凝神思索。   时局之牵变,非他所能掌握,只有顺应时事,才有一方天地……而他别无选择。   良久过后,他起身走出书房,沿着檐廊来到花梨身处的天井中庭。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着还趴在长凳上的女娃。   因为上无顶棚的全然露明,让阳光毫不留情面的直射在她的小臀上,他并无移开视线,只是淡淡的扫过白皙上的红痕后,拢起剑眉,走上前去。   靠近花梨身边,他才发现道娃儿已然睡去,索性也不叫醒她,趁着她无意识的时刻,悄悄替她拉起亵裤,然后他再到娇颜边,拨开她凌乱的发丝,露出充满泪痕的脸蛋,小嘴儿念念有词,好似在抱怨某人的残忍,让她陷于苦境。「花梨,醒醒。」   本来就睡得不太舒爽的花梨,被太阳的热度,朗音的叫唤,还有身体上的疼痛,悠悠转醒。   睁开眼后,她随即看见陷她于此的事主,彷佛看到杀人凶手一般,她惊吓不已,「大……大少爷……」   面对她的恐惧,他含冤不白,可是这又能怎么着?「嗯,能起来吗?」   感觉到瑞木修言好似又变成昨夜的良善哥哥,她疑惑着该怎么回答他。若不是他无法确定现在的自己能否抱起一个昏迷的六岁娃儿,他也不必轻率的叫醒她,直接将她抱走即可,但就是怕自己的体力支撑不住,走到一半,摔着她就不好了。   「来,我扶你,咱们得快点离开。」万一有其他仆人路过此地,将情况转告娘亲那里,这丫头免不了又被责罚。   花梨依着他伸过手的力道,小心翼翼的起身,但还是不免牵扯到伤口,她哀叫出声,「轻……轻……会疼。」   直到屁股终于离开长凳,她虽然站直了身,可也不比方才那样疼了。看样子,这娃儿一定不只挨了五鞭,她小臀上的痕迹至少也有十来条。   好个恶仆,连主子的话也不从了!   瑞木修言牵起花梨的小手,正要带着她离开,她突然惊叫了一声。   「啊!那件避邪软裘呢?」她抓抓自己空着的手,眼睛来回巡视着四周。终于,两人在厅堂里的地上发现那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雪狐软裘。   瑞木修言垂首凝视着花梨,低声说道:「脏了,不要取了。」   他本就对此物不具欢心,需要它,只是为了做场病戏给瑞木家上下看着而已,所以有没有那件软裘,一点也无所谓。   花梨可不懂这些,她不会解释她想取回那件软裘的意思,只想着那是很重要的一件东西,她想好好留着,就算它脏了、坏了,她也要好好护着。   不是软裘有多珍贵,不是它可以避邪,不是它陪着睡觉有多舒服,就只是……应该是……确实是……是大少爷给她的东西,她就该好好留着。   花梨虽然不说,可是眼神倒是说得很明白,她想要那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软裘,还埋怨似的,暗示他应该去拿……   瑞木修言无奈的摇头,妥协的向前走去,拾起软裘。   他再回到花梨身边,朝她伸出手,「走吧。」   娃儿欣喜少年散发的善意,安心的将其手放置纤长白皙的掌心。   落在手间的柔软,也让他心一软,轻轻收拢手掌,将小手包容其中。   长廊上,少年牵着娃儿缓慢的走着,曦阳笼罩,少年的影子恰巧遮掩了花梨小小的身躯。   大的提取着一件可笑的脏软裘,小的则是一拖一拐的走路,背影看了实在不是美景,却是最温馨的画面。   少年偏头睨视花梨恬静的侧颜。   「花梨,你怨吗?」怨他在厅堂上与她撇清关系,甚至不反驳她就是偷儿的诬陷。   花梨抬起双眼疑惑的看着他,她放着胆子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那无辜又可爱的模样,让瑞木修言不禁笑了。   「你娘说的没错?!身不由己的人固然该是被人埋怨,而我也确实一直在做着身不由己的事。」只希望有日,这娃儿可以原谅爹那样原谅他……   「大少爷……花梨不懂。」她是真的不懂大少爷说的话,语意太过深远,已经超出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瑞木修言并无打算要解释意思,他换个方式回答,「我说,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若要离开,我即刻派人送你出府。」   这次花梨有着犹豫,她看着瑞木修言的眼睛,表面依旧清淡如斯,可是她仍是看出眼底的深意。   这让她更加坚定自己所见,也因此固执的摇摇头颅,「不要,花梨不要离开。」   不知怎么的,听着她的回答,他竟然暗自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这个宅院实在令人感到孤寂,令他……非常需要有人的陪伴,而单纯如她,是最好的人选。   「既然如此,那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小婢,摘你名里一字,从此唤你做离儿,是为了让你往后记得,无论何时,你都有离开瑞木家的权利。」是为保身,也为保命。   倘若她终归必须以辛劳工作才能换取在瑞木家的一碗白饭,那不如就收她待在身边,就由他来奴役她,也好过她在其他仆人底下,任人折磨。   他望着路径的前方,那表情、那话语、那一眼、一张一阖的嘴,包裹她小手的冰凉,她直到年华老去,始终记得,此情此景。   「离儿明白。」可是她永远也不会离开。   少年就这么牵着稚嫩的小手,走着,走着……   经过荷叶池塘,听着潺潺水声,还有蛙鸣鸟叫。   最后,两人消失在大宅院里的廊道尽头。   这是一张权贵人家家里才有的大型床榻,名为拔步床又称八步床。   床座雕刻卍形图腾,镭金描彩,看来庄严高雅,床身为上等黄花梨木打造,金漆油亮,上有顶盖,下有底座。床下有小廊地平,四周立设矮围,圈起整座。   远看像方盒,近看有如木屋,薄帘一拉,床榻与地平小廊自成一方小天地。   回廊地平的部分本是放置瑞木修言的架格与书册,如今上头却躺着一个小小身子,正不安分的扭动身躯。   因为小臀的伤痕使她无法翻身,所以她睡得极不安稳。   而躺在床榻上的瑞木修言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己也了无睡意。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准许女婢睡在回廊地平,严格来说,是与他同床共眠了。   他起身,把脚踏在地平上,小心的,不踩着离儿,他伸头一探,离儿也扬起头看着他。   离儿小鼻子红通通的,看来好不委屈。   他声音平稳如水,「怎么了?」   离儿咕哝嘟囔,「很疼……」   虽然香娘替她净身过,伤口也上药了,可是当沁凉药性退去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热烫感受。   此时已是深夜,再唤香娘到房更是不妥,瑞木修言只好无可奈何的说:「再上一次药?」   离儿当然十分同意,三下五除二的就将自个儿下身的亵裤给脱了。   白嫩嫩、亮晃晃的大腿立即跃入瑞木修言眼前。   他皱眉。   这丫头,怎么一点也没男女之别?就算她还是个未满七岁的娃儿……   他暗忖着,往后可得好好教导她这方面的事务,可不能因为没了娘亲,就少了女性该有的矜持。   离儿伏下身子,乖顺的趴在地平上,前身靠着床榻。   对她来说,是娘上药,或是香娘上药,还是大少爷帮她上药,都是一样的,并无特别之处,此时的她还无法意识到,这其中有很大的不同。   瑞木修言在床头处的柜格中取出一瓶药罐子。   药罐的瓶身为朱砂红,描彩青荷独立,气蕴温雅,光泽莹亮,色泽饱满,光看瓶子本身就知道里头装的东西有多珍贵。   可对瑞木修言来说,珍贵的不是里头的药材,而是瓶身的陶器是使用产于宜兴的紫砂泥所制成,而此物用来作为茶盏和杯盏的制品,使茶器用来泡茶的效果更能提升到最高境界。   紫砂泥制成的陶壷特性,硬度高,亦不会瓷化,瓷器本身成双层孔隙,内部呈圆形颗粒,外部则像鳞片状,和熟陶与生泥掺和而制,一经烧成,看似粗糙表面,实则气孔细密,透气极佳,外表看来极有特色,效用也能发挥极致。   这是他前世余生时期在宫中所习得的知识,而在此生,他先暗中命人开采取到此矿石,再依记忆中的陶烧手法,研制成药罐子,以掩人耳目,另一方面不间断开采原矿囤置,待有朝一日,能为他所用。   他长指沾上药膏孙在离儿的小臀上,伤痕的面积不大,却深可见肉。离儿禁不住疼,当他的指尖触及她的皮肤表面,便细细倒抽一口气来。   他瞧了她一眼,虽无说话,但指头上的动作却是放轻了不少。   离儿没有伤及之处,皆是白皙剔透。   他暗自以手背轻触,感受细致柔滑的触感后,随即收回动作与目光。   他眼底没有色慾,一切都是念头使然。   有如瓷器光滑无瑕的表面,是能吸引他的兴趣,如同他着迷白玉杯的意思一样。   「好了,身子别再乱动,赶紧睡吧!」   由她自个儿穿好裤子后,他才净了手,两人双双各自躺上暖炕。   本来应该安静无声的空间,底下的娃儿又传出怯怯弱弱的叫唤,「大少爷……离儿的软裘……」   能够在她从未躺过的暖炕上睡觉固然很好,只是若有软裘陪着她,她会感觉更好。   瑞木修言闻言后,仍闭目养神,不理声音的主人。   离儿委屈,却又不敢多言。   良久,上榻突然丢下一件裘毯,正巧盖在离儿的头顶上。   裘毯柔软,味道好闻,离儿立刻忘记那件脏兮兮的软裘,蹭着毯子的短毛,安心入睡。   瑞木修言闭着眼,轻叹一气,转过身面向内侧。   他可以允她睡进拔步床。   可以帮她的小屁股上药。   可再怎么样,也不准那件脏兮兮的软裘,进来他的势力范围! 第三章   书房内,雕缕着双螭龙纹的方长翘头案上,瑞木修言正云淡风清的坐着翻看张源所着的《茶录》。   而在他身后,是双座黄花梨万历柜,在上层通透的亮格里,摆放着几件他最属意的文房墨宝,有妙歌宝轮墨、双燕鸟笼玉雕、白玉杯……等等附庸风雅之物。   从卍字窗棂向外探去,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株型雕特别的榕柏造景,和荷畔水池,可再仔细看,就能看到水池前,有抹青色身影在来回忙碌着,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片小叶子,飘荡来去。   她一下坐在草地上,一下爬起来,臀儿翘得高高的,拿着细竹竿挑翻和她有些距离的书页。   过了冬令就要来春,趁着日头还暖之际,唤了离儿来替他晒书,将书本经历一个冬天的霉味用阳光覆盖过去。   这不是挺粗重的活儿,可是就是他书多,委屈离儿要多跑几趟,连着几天下来,离儿的皮肤也被晒了一层红。   瑞木修言停下手边翻阅书页的动作,越想越不对劲……   这时,书房的门被蓦然打开,冯叔理理身上的衣袖,抖落尘灰后才踏入门槛,走向瑞木修言,拱手作揖。   「大少爷,此人生性多疑,花了一些工夫,他才愿意跟我回来,现今安置在别院,大少爷何时前往呢?」   冯叔早在昨天夜里就将人带回,这一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来回足足花了三个月,这时间,离儿的臀伤也好了,他相中要作为茶馆的店舖也买到手了,计画照着他所设定的时间在走着,至目前为止,他还未出任何差错。   瑞木修言收回探向窗棂的视线,低头找着自己的书行看到了哪里,然后便问:「他伤得如何?」   冯叔心惊。这本应该是只有他们同行夥人才知道的事,大少爷竟然如此无所不知,他尚未禀告,大少爷就已经知晓?:   「路上已好生照料,肩伤并无大碍,只是与他随行的友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瑞木修言心一沉。连则世,据说叔大的友人也是难逃此劫。   难道死亡的命运是不能够被改变的吗?那他的命运该是如何?   瑞木修言不着痕迹的整理纷乱的情绪,一改正色的说:「无妨,逝者已矣,重要的是我们救回的人。」   「大少爷,冯叔贸然一问,此人倒是为何人?他看来不过三十而立,却文采翩翩,清高傲骨,可非等闲之辈。」   瑞木修言抿嘴轻笑。这他怎么会不知道,曾经他们就是英雄相惜的忘年之交……   若是照着时事的轨迹进行,叔大不出十年,必高登门第,且能力卓越,得皇太后青睐。依他对叔大的了解,如此助叔大一力,这人必然永记在心,他日必求回报。   而他想要的,莫过如此而已。   「叔大先生是为将才之相,帮助他对咱们有益无害。」   冯叔理解的点头,「那大少爷,接下来?」   「让他把伤养好,我才见他。」待见面的日子一到,也是送他上京赶考之日,而他们将暂不相见。   冯叔又再禀告一些这三个月来所听闻的人、事、物,给瑞木修言知道。   这是一直以来冯叔和瑞木修言的默契,有时冯叔带回的消息会让他联想到一些事物,再与自己前世知道的情节连成一贯,然后他再从中安排,让自己也插进局中,图得有利之处。   有时冯叔行经运漕,带回瑞木修言事前就有交代的物品项目,回府后再经由他筛选、处理、包装,以高价转卖给偏好此物的有心人士,从中便可赚取可观的差额。   几年下来,家族里无人知道,他瑞木修言的财富,早已敌过瑞木本家双倍有余。   「冯叔,上川口镇老谢家的江口商号已经是咱们的了,这几日得空就去看看,好在年前将茶馆开幕。」   瑞木修言虽然对于购得地段最好的江口商号因此欣喜,但于表面却依然淡定如斯,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气盛凌然,傲气四纵。   「大少爷真有本事!谢二爷这老顽固,说什么也不肯将祖传的商号卖了,但是遇到大少爷,就是不卖也不行。」在大少爷出面之前,他也和谢二爷斡旋多次,总是无果。   直到这次他听令出任,购置江口商号的事就由大少爷处理,不过三月有余,商号即可到手,果真英雄出少年!   瑞木修言对此恭维之言,甚是无感,只因家族中只要出了一个专生来败家的子孙,就是祖传的茅厕也得拿出来宝。   老谢家的二爷老来才得这么一个独子,对于这个儿子可说是疼爱有加,就算儿子以赌为命,老人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谁知儿子越赌越大,直到后来就连祖传的各个商号、地契也拿去赌了,后果自然可知,是全盘皆输。   而瑞木修言早在此之前,就曾派冯叔力劝谢二爷赶紧将商号卖给他,他愿意以高于市价的两成购入,为的就是方知有一日事情会发展至此。   一方面他是出自想帮助谢二爷,就算到时家产全无,至少还有银两在身,另一方面也确实是相中地段繁华的江口商号,想与之购买。   但这一切只因谢二爷错判情势,直到赌坊上门讨店舖地契,他不得不在铁拳威吓之下,将祖传的商号拱手让人,而瑞木修言也爱莫能助的看着既定的审情,再度发生。   一天夜里,瑞木言趁着离儿睡着后,首次只身连夜出府,目的是城中的大赌坊……   莫善阁。   这里,不出善人,不会有人劝说,切勿赌博。   这里,没有善心,不会有人阻止,下好离手。   他以帽帘垂面,轻装现身,在龙蛇杂处的赌坊中,他显得格格不入又引人注目。   他甫进门,就对顾门大汉阐明来意,要求见赌坊少东,卫良。   其实,两人于前世是读书时期的同窗,但对于未来意念、方向不同,长大后各司其职。   瑞木修言上京应试,高中举人,位阶正三品,刑部侍郎。   卫良接管家业,将「赌道」发扬光大,遍及全国。   可是分离并未冲淡两人的友谊,台面上一为官,一为寇,台面下仍是把酒言欢的好友。   但在今生,小小年纪的瑞木修言「体弱多病」,自然无法入学堂读书,与卫良便无能相识结交成友。   瑞木修言有些许遗憾,所以在两人见面时,多了一丝感慨在心。   坐在上位的男子,莫约十六、七岁,一身桀傲不羁的气势,颇为大气,还有几分江湖味。   「小兄弟蒙面来此,就是为了买回谢大少赌输的江口商号地契?何以见得,我就会卖你?更何况,赌坊的事向来是我爹当家主事,真不懂你怎么会找上我来?」   瑞木修言虽然身处下位,但是气度和风范,绝不处于下风。   「会找卫良兄主导道事,必定有理,因为只能主事者才能买宝赌坊的   地契,若我直接找上卫爷,不是多拐一弯?」   卫良挑眉,对少年熟悉自身的疑惑,不显于色,「言下之意,小兄弟是早已知我卫良已经接手赌坊?你如何得知?」   他吃惊不无道理,只因他接手赌坊不过一年,对外也尚且隐瞒至今,而面前这孤身上门的少年,年岁与他没差多少,可是他非常确定他们并不相识,他又是如何知道这封鼓中的事呢?   「卫良兄也并非井底之蛙,世间事无奇不有,很多事不是自己瞒着就可以掩人耳目,不过……卫良兄大可放心,此事我必然不会传出,只要你愿意将商号卖我,亦可保密。」瑞木修言早已摸透他的性子,看进他的脾胃。   这人掩耳盗铃的蠢习惯,过了一世,仍然改不掉!真是……   卫良心中也自有打算,不光是少年大手笔带来的黄金千两,还有他浑身散发的英杰灵气、夭矫不群,想来绝非泛泛之辈,倘若能与此人结交为友,就算给他行个方便,将商号卖给他,赌坊也不无损失。   「我该如何相信你?」   「共饮金华三壶余,随你信与不信。」   卫良闻言,哈哈大笑。对少年,他益发感到兴趣,少年是如何又知,他卫良生平什么也不爱,就爱小酌两杯,最喜欢的便是金华酒!   待交易过后,瑞木修言起身告别,卫良特意送他出门。   「瑞木老弟,自此一别,他日何时相见?」   瑞木修言上了马车后,将帘幕拉开,赠与卫良一只他随身佩挂的紫砂陶佩饰,随口一说:「此非定情信物,不过为往日见面方便使用而已。」   卫良接过手后,面色微愣,随即大笑,「哈哈哈,瑞木老弟所言,句句料中良兄心事!我只能说,对你有种似曾相识,而且还相见恨晚哪。」   瑞木修言不再回话,嘱咐马夫驾车离开。   不晚,还算不晚,最多才晚个七、八年有余而已啊!卫良大哥。   这些事,冯叔当然不知,他只赞叹着自家大少爷是如此锺灵毓秀、少年得志,对大少爷更加崇拜有余。   「大少爷,那茶馆的事,待我等商议后,再与大少爷禀告进度与细节。」冯叔告退,欲甫出房门时,正与刚进门的小小人儿,擦肩而过。   两人皆一同停下脚步。   离儿见了来人,立马收起原本跳跃的步伐,向后退了一步,对着冯叔,欠身回礼。   冯叔也点头示意,一语不发,然后快步离去。   道孩子的事,他也从香娘那里聪说了,他挺满意这种状况,与这娃儿相处比和一铃交手,还要让人舒心多了。   离儿提着一竹篮的书,跨进书房的门槛,脚步轻盈的跃入内室。   她终于完成今天晒书的工作。   离儿垫着矮凳将竹篮里的书一一排上书架格,她不识得字,所以不懂排序整理,就依着书的长短不同,将长的摆一起,短的摆一起。反正大少爷也没要求她要怎么摆,她别作乱就行了。   瑞木修言斜睨了一眼正在爬高的孩子,便收回视线放在眼前的《茶录》上面。   「离儿,明儿个不用再晒书了。」   瑞木修言突然发出的声音,让离儿踉跄得差点要从凳子上掉下来,也引得他皱紧眉头。   离儿自个儿爬下来后,对着案桌后的瑞木修言,不解的问:「为什么?大少爷,还有几本,离儿就晒完了!」   他没去深究离儿为何坚持,便一口回绝,「不必了,剩下的书没什么重要的。」   离儿紧张的小手指扭成小结,「可是……可是……」   她还需要再看几眼……   瑞木修言抬起头,也算认真注意到她的行径可疑,「怎么了?说清楚。」离儿嘟起腮帮子,露出脸颊上刚长出来的两团小肉。这是三个月来,瑞木修言与香娘养出来的成果,让原本瘦得像竹竿子的身材,总算有几两可以给人磅枰的分量。   小身子是长肉了,四肢有肥嫩的迹象,头发也乌黑顺亮许多,就连五官都长开了,变得轮廓分明,整个人就像个桃林仙子般盈盈生动。   只可惜……桃林仙子的皮肤一定没有一个像这丫头这么黑的!   离儿愁着一张小脸,脱口而出,「离儿还没找到「菩提」两个字哪!」瑞木修言起身离开翘头案,举步走向离儿身边,「菩提?」   离儿点头,望着与她有些身高距离的瑞木修言,无声乞求。   瑞木修言来到黄花梨木的书架子前,东瞧西看,似乎想到什么而随口一问:「你又要如何找菩提二字?」   离儿伸出小食指在另一手的掌心上笔画着,「香娘有告诉过离儿,上面是这样、这样写,然后底下一个方方就是「菩」字。」   可是她照着找好久,都没有找到过。   「离儿已经把每一页都翻遍了,就是没有长得一样的,只是很像……可是就不对了……」小嘴儿叽机哺喳的唠叨着,还在纳闷到底哪里出错了。   「难道书里头都没有写到「菩提」两个字吗?!」那可怎么办哪?   瑞木修言这才明白,这娃儿晒书的功夫跟别的丫鬟还真不一样。   因为没一个丫鬟晒书也把自己给晒得乌漆麻黑的,原来她就是为了「找字」,才陪着书在太阳光底下一起被晒……   而她小手心上的字,他不用再次细看,也能确认香娘教的这字,绝对不是正确,笔画不是多了几撇,就是少了什么,也难怪这孩子找那么久还是找不到。   但一定不是香娘故意告诉她错误的字体,想来应该是香娘不想让这丫头失望,便教她学着写,只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瑞木修言边想着,边顺利找到心中所想的一本书,《六祖坛经》。   长指翻阅到其中一页,他娓娓闇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将书摆下,对着离儿头部高度的位置,指着菩提二字让她看个仔细。离儿看着书本的字,欣喜不已,也对他口中叙述的诗词感到兴趣,「大少爷念着的话是什么意思?菩提不就是树吗?怎么是「无树」呢?我娘就葬在菩提树下,离儿记得的!」   原来这娃儿是为了要记得自己的娘葬在哪里,才想要知道菩提二字是如何写法,他又该如何向她解释六祖惠能大师的开示之道?   他随手一翻书籍,气定神闲的回答,「这诗的本意是要我们作为人,应摒弃外在的纷扰,后天环境给予似是而非的观念,不让怨愁嗔痴如同尘埃一样在本性中喧宾夺主,而要回归本质的自我,既为空性,也就是说,本我的自性是圆陀陀、光灼灼的,只因后天的七情六慾的烦恼尘劳所蒙蔽,使自性的灵光不能显现,而心不得自在……」   瑞木修言说着说着,彷佛也替自己开了示。   现在的他,不就是为了前身的七情六慾所恼、所怨、所恨、所痴?   但是他无法放下,无法让心回归本我,也就不能不想、不恨。   离儿眼儿骨碌碌的转,她很认真的看着他说话,可是耳朵有听到,脑袋却没懂到。   瑞木修言将六祖惠能大师的法理在脑中转了一圈。   无法放下,那他就得提起来,也不枉费,他再重新走上这一遭。   他感觉到离儿的眼神,便低头与她对望,她纯净无瑕的眼,与他千疮百孔的心,可说是强烈对比啊!   他莞尔一笑,毕竟这孩子也才六岁大。   「不解也无妨,来日方长。」这是需要岁月的累积才能参透出的真理,就连前世、今生都无法做到的他,怎能要求小小娃儿了解意思呢?   瑞木修言将书放回原位,暗忖着哪天要来将书籍做个分类整理,免得他想到哪一本书要看时,还得从头寻起。   离儿这时拉拉他的长衫袍子,毫无主仆之别的问:「大少爷,离儿可以习字吗?」   她想将菩提二字学会,等到长大自己可以爬到后山时,便将自己习会的字,亲自写给娘亲看。   瑞木修言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对于离儿的问题,他恍惚了一下,但随即正色以对,「你想学,大少爷就教你,不过不能只学「菩提」二字而已。」   离儿心虚。大少爷真是厉害,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有些犹豫,可还是点头。   习字对她而言也不无坏处,如果往后离开瑞木家的日子,能够因为多懂一些字,是不是就能让她的命运与别的女子多些不同?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瑞木修言摆好纸砚笔墨,自己先着笔提字。   离儿站在方长的翘头案前,看着瑞木修言流畅的在纸笺上落了字。   大少爷文采翩翩,懂的又多,只是性子有些难以捉摸,时好时坏,不像娘亲总是温柔待她。   她接过他递来的纸,立刻有了疑惑,「大少爷,这不是菩提的菩字。」而且还多了几个字!   瑞木修言的字迹清秀雅致,为了要让她看得清楚,写的笔画更是清晰分明,与前世苍劲有力的写法大相迳庭,可能是经过世事残酷的粹链,人也显得内敛深沉,导致写出的字也跟着变化。   「当然不是,这是我的名讳,瑞木修言。」   离儿拿着纸笺,不自觉的噘起小嘴,咕哝着说:「可是离儿想学「菩提」。」   惠能大师如果听到这娃儿的话,会不会以为她想悟道,而感动得痛哭流涕?   瑞木修言歛下笑意,反问离儿,「离儿想大少爷教你习字?」   离儿高喊,「想!」这是再确定不过的事了。   「那离儿是不是应该先学会夫子的名字?」   「职子?」她有听过孵蛋、孵化,就是没听过「胜子」的。   大少爷为什么要改名叫孵子?这一点也不好听。   离儿秀眉微拢,错愕不解,眼儿眨呀眨,添了几分这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   怎么?他看起来不像夫子吗?这娃儿是什么傻样!   「大少爷教你习字,自然就是你的夫子,不过平常还是得喊大少爷,懂吗?」   大少爷教她习字,大少爷就是她的赙子,所以孵子就是教人习字的人!离儿连着点头。这她懂!她懂!   离儿甚是可爱的模样,让他十分满意,「取方凳来坐我身边,我一笔一画教你怎么写为师的名字。」   瑞木修言带着笑意对着离儿说,好心情不在话下。   离儿闻言,将她本来在书架格那垫脚的矮凳,抬到瑞木修言顺手的侧边。因为自身的高度不够,必须双膝跪在矮凳上,上身直挺,才能看到瑞木修言案桌上的各种墨宝。   玉石笔屏、寿石笔洗、紫檀墨床、双狮纸镇、云纹瑞砚……每样博古珍品皆是物品主人寄情排忧之物。   他赏玩古物,爱好珍宝,也惜以贵待。   不仅延续上辈子的兴趣,欣赏珍物的眼光更比前世,超群绝伦。   大少爷总是说她还小,不许她碰案桌上的东西,要等到她身高长到双手可以触及桌面,才准她可以擦拭、清洁他的墨宝。   瑞木修言在竹雕煮茶图笔筒中选出最适合离儿使用的木雕胎毛小楷,此笔轻盈玲珑,笔穗柔软,笔管缕空的雕饰,看得出来此物绝非平凡。   可是他一点也不会不舍得,还决定往后就给离儿习字使用。   他在瑞砚上轻沾墨液,将笔身放入离儿的小手内。   无奈离儿资质愚钝,手指僵硬,几次也无法服贴笔身。   他皱眉,放下小楷,抬手先是揉揉离儿的小手,让其放软轻松。   接着他的掌心再覆上她小小的手背,一同握住笔杆。   依着他的力道,离儿写出人生的第一竖。   江河岸边上,纤夫挽船等。   一个带着斗笠的纤夫在船头候着,船桨摆摆湖水,湖面便起了阵阵涟漪。这艘小船只有一个船身甲板,中间一段有梁有顶,成了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简易小室。   船身细致图雕,颇为诗情画意,在幽幽湖水上,浮浮沉沉。   湖岸边,伫立了两个男子和一个丫鬟。   虽是送人别千里,却没有离情依依的惆怅不舍,只有相互珍重的道别,与深深的祝福。   「叔大先生,你我相识三百日,但也终需一别,望您此番应试高中,在下于家乡遥寄问候,只字片语,常在心中。」   眼前的男子,头戴术士巾,身穿素色交领大袖衫,标准文人体格,肩上背着深色包袱,无仆无奴跟随左右,只有高洁的气度,如清水见底,明镜照心。   「虽然从不明白,君何以如此对待,但敝人仍是铭感五内,此番一别,恩情永不淡去。」叔大话毕,欲抬手作揖,却被瑞木修言早一步挡了下来。   「礼多了,叔大先生。」   两个男人皆是客气,小丫鬟则在一旁看着,眼儿骨碌,趣味儿浓。   直到叔大不再坚持,瑞木修言这才放手,退回一步。   「相助一事,无须介怀,他日若是再见,还望叔大先生记得此时,在下便足矣。」   「敝人有道,往后,君一词,吾一命,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瑞木修言笑不露齿,雕翎羽扇随手一掮,目光看向自己的小丫鬟。   离儿也随即意会,低头就从手上的竹篮中取出一只油包,里头是她和香娘一同做的凉糕。   以纯米磨粉,黄豆磨沙,桂花酿为基底,取代糖,再和水细煮,文火慢蒸,静置一晚后,色为晶莹,透着浅红,味不浓,淡而香,入口甜不留舌,到喉回甘。   离儿双手将油包递至叔大眼前,恭敬的说着,「先生,这是凉糕,给您带在路上当作点心。」   离儿如小花的灿笑,如同凉糕,甜入人心。   叔大伸手接过油包,弯下腰,与离儿同视,对着笑说:「这可是离丫头所做的凉糕?有你如此为敝人着想,这一路,敝人的嘴,可不用馋了。」   离儿听到赞扬的话,可开心了,「这是离儿和香娘做的,知道先生喜欢,就多做了好多,让您可以一路吃到京城,再分给皇上吃!」   「离儿,休得胡言。」瑞木修言眉心紧拢,嘴里虽然轻斥着,但眼底显露的却是宠溺。   离儿吐吐舌,瞬间噤语,可笑容并未就此褪去。   女娃儿童言童语,又体贴入心的应答,就连一向清傲自居的文人雅士也被她的可爱所折服。   离家多年,他也思念着家乡里如她这个年纪的亲妹子,日子是否过得平安顺遂?透过离儿的脸,他彷佛可以看到妹子的笑,映入眼帘。   「离丫头,在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是否可以告知敝人,这凉糕的神秘之处?为何食后,口齿清香,入喉回甘?」   离儿想要回答之前,先看了瑞木修言一眼,得到他的应许后,才放心回话,「蒸凉糕的时候,底层笼里铺上粗茶叶,让蒸气散发在蒸笼里,那桂花酿的甜再加上茶叶的香,就是先生说的口齿清香,入喉回甘了。」   叔大握拳击掌,灵光乍现,「原来如此!真是好方法!小丫头实在聪颖慧黯,你家公子有你,实在有幸。」   如此恭维的话,离儿可承担不起,连忙挥手,急着争辩,「这不是离儿想到的,是大少爷教离儿的!用茶叶入菜的做法都是大少爷想出来的,我家大少爷可厉害了!」   只是大少爷都不准她随意嚷嚷,害得好几回,她都被江口茶馆的管事给误会,就如同现在这样……   叔大恍然醒悟,他知道瑞木修言是此镇上茶庄世家的长公子,虽然明着不管茶收、茶贩之事,可是那隐隐透露着,就算他不理,也绝非他不懂。相处三百日下来,这位公子的为人,更是让人难以捉摸,也明白他定不是池中之物。   他待凡事皆是闲情逸致,云淡风清,实则却是观察入微,细腻入心,明白行商有道,官场有术,若非这人实在胸无大志,整日闲云野鹤,沉迷博古墨宝,下棋对奕,否则他真想带着这个少年一同前去应试。   中举,定是容易。   名次,肯定不在他之后。   「离儿,送叔大先生上船吧,时辰差不多了。」   「是,大少爷。」   离儿下了一个石阶,对着船上纤夫招手、呼唤,要他把船驶来岸边近一点。   小手用力拖着扁舟,让叔大跨上船的距离没那么远。   直到上了船的男子,坐稳甲板上的横板,离儿才将手放了。   船,顺水而走。   叔大对着岸上的一主一仆,他有着天下人交天下友的豁达,再次拱手,以谢这段时间,他俩的倾心照顾。   「瑞木小友、离丫头,若是有缘,此生定有相见之日!」   叔大最后一言,瑞木修言投以微笑相对,俊颜轻点,羽扇一挥,飘飘仙姿,未表而现。   「叔大先生慢走,路上平安。」对着那越行越远的船只,离儿大力挥摆左手,直到再也不见那木色船尾,渐渐消失眼前。   「离儿,走吧。」瑞木修言蹲下身子,对着石阶下的离儿,伸出手掌。她将手置入那依旧冷凉的大手内,依着他的力道,顺势而上。   这手,一放入,便再无分开,没别的,只是习惯使然。   「大少爷,叔大先生这一路去到京城,可要多久的时间哪?」   离儿闲适的聊着,两人一路从湖岸走到林边深处,来到停放驴子拖车的地方。   依着前世的记忆,若是如同当时的他,驾着御赐的铁甲汗马,不眠不休,大约七日,若是乘坐水陆,花的时间,那可真是久了。   「勤奋点走也要来个二十日整。」瑞木修言边说,边将离儿抱上拖车货板上。   货板四周用木片围起,不高,正好让离儿露出半个身子,臀儿底下则是铺着厚层乾稻,坐在上头,柔软又舒适。   瑞木修言坐在前方驾起驴子的模样,既不可笑,还有种慵懒离世的味道。「二十日?那可真久了!」她的凉糕做得再多,也撑不了二十日啊!   看来皇上是吃不到她离儿做的凉糕了。   瑞木修言轻笑,此时的他才有着真正性情的出现,那也只有和离儿单独在一起时才会显露的情绪。   「倘若是个爱热闹的野丫头来走,就是两百日也看不到京城的大红城门。」   离儿杏眼圆瞠。不用细想,也知道大少爷口中那爱热闹的野丫头,指的是谁。   离儿小嘴微嘟,对着前头驾着驴子的瑞木修言拧眉皱鼻,半点丫鬟的样子都全然不见,「离儿才不会走到两百日呢!那样可走到腿都断了!」   离儿挪挪屁股,本想更靠近他乘坐的前板去,结果一个没注意,身子失去重心,往前扑倒,小脸立即栽进稻草堆中。   瑞木修言对这一切完全没有发现,仍是不停说着,「有这头老驴子拉着野丫头,那丫头的腿肯定不会断,苦的是这头老驴,受尽折磨。」   离儿抬起头,呸呸吐掉一口的乾草,「大少爷,您就爱笑那丫头,那丫头才不会那么坏心,要累死这头老驴!」   驴子可是吃她早晚喂食的粮草过活,她怎么舍得折腾牠了。   既然有人坚持不买帐,那他也只好从善如流,「好,好,丫头良心未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瑞木修言回话后的嘴角扬着阳光般温煦的弧度,有着纯属十六岁少年的风流倜傥,意外的因为一个八岁女娃,无心绽放。   她本来趴着的身体向后一躺,小身子陷入稻草堆上,形成一个人形草雕。这不知是褒是眨的话,着实让离儿举了白旗,决定就此割地赔款,全都随便他了。   「大少爷,不来了啦……」   驴子还持续走着,就算主人们话里的主角,牠是其一,牠也不为所动,不是牠听不懂,而是这种情节,几乎天天上演,牠,早已见怪不怪。   清风微徐,竹叶沙沙。   小河潺潺,流水匆匆。   旭阳透过树叶的缝隙,倾泄而下,一点一滴照在离儿昏昏欲睡的小脸上。而她,仰着天,看着一同行进中的叶片枝头,掠过她的眼前。   她撑着一丝理智,抓着脑海中最后一个问题,问了出来,「大少爷,怎么您不像叔大先生一样上京应考呢?」   眼皮却无力等到答案,随着话尾的消失,慢慢闭阖起来。   闲静的空间,缓慢的步调,敏感的问题。   瑞木修言陷入当年高中举人,衣锦还乡,族人们簇拥道贺、欢天喜地的那一日。   那时的他,那么意气风发,不久之后,却是从此悔恨。   恨不得自己从未上京过,那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当年的他高中举人,隔年出仕为官,所幸得皇上器重,位阶从五品跳至三品。   当朝上,前程锦绣,他便放下家族茶业,交于两个庶弟管理。   但是有一日,家仆来报,有官员查府,闹得整个家族鸡犬不宁。   待他一探情报,赫然得知两个庶弟竟然公然贩卖私茶没有茶引的茶叶等同私茶,有茶而无引,依仗刑论处,可让人告发逮捕,茶货即为告发者所有。   他为此事疲于奔命,在地方官府中卖尽刑部颜面,软硬兼施,才让两个庶弟免于仗刑,但需上缴万金,以打通层层关节。   手段并不光明,且有违法理公义,可得幸的是,事件中,无人所伤。   谁知此事竟然未完。   两年后,旧事重演,情况却是更加离奇,庶弟们竟然伪造茶引?!   伪造茶引者罪行重大,论处斩,不只茶货,就连家产都付告发人充赏。   青天霹雳,他在京城向上请托,全然无策。   终于在几次官场迂回后,他才方知,这一切皆是人为所陷!   他的步步高陞、才气四纵,却无意引来直属上官刑部尚书伍阶大人等人的猜妒和不满,几人暗中与家乡的茶引批验所大使范重光勾结,用尽种种理由,污陷瑞木家族!   他们不仅要的是他名声全毁,还觊觎瑞木家的千顷茶田、风水良宅,与数不尽的家宝!   此仗,他是输了。   皇上亦是无能,要他忍气,还能保住自己的官位和性命。   他不平,收拾行囊,辞官回乡。   一进家园,风云变色,家宅已空,人烟已散。   他见着了冯叔为他开门,香娘煮粥,还有花梨……   经过冯叔仔细道来,事情全然明朗,他捶心震撼,悲愤难鸣。   原来不只是上司的陷害,还有兄弟的背叛!   没错,他的两个庶弟也是共犯!   他们从瑞木茶商主事者,也就是沈婉口中得知,家族茶业的一切终归是她的嫡长子瑞木修言所有,他们心有不甘,不愿倾心投注的心力,到头来还是别人的。   因此,他们便起了反叛之心,不料却引来秃鹰共食。   他俩在事件中虽保住一命,可爹和娘亲双双为了冤罪,在家门惨遭斩首溅血,瑞木家就此没落,连他这个堂堂刑部侍郎也束手无策……   这一切到底有何道理可言!   当他愤恨不平时,庶弟们竟然带着几名当地贪官踏入瑞木家,双方你来我往较劲后,他们竟瞥见花梨有几分姿色,摆明欲将花梨带走,他誓死抵抗,无奈孤立无援,直到伤重不治。   眼看着花梨被人欺陵,悲剧亦是无法挽回。   那时的花梨唤的不是大少爷,而是一声声的修言哥哥。   他俩没有誓约,没有交集。   就归来初见的那一眼,只有种感觉,他再也不会遇到如她这般的女子。她的不离不弃,坚守家园,执着等着他归来这日……   这样的女子,是值得他用心以待,风雨同舟,在一起重拾过去平静的生活。   但这一切只是多想,已是枉然。   瑞木修言头一偏,向后对上离儿依然睡去,还微微张口的小脸。   看来,她也没那个心思再等他的回答了。   那恢复成原本白皙的皮肤,透过日光的照射,竟然隐隐闪烁着晶莹亮光,任谁看到,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一个整日忙里忙外的丫鬟会有的肤质。   他对此有着无比骄傲,因为那是他每日不懈怠的督促她用豆汤喂养、豆渣敷面、以茶叶水净颜、洗身所成功养出来的杰作,他十分满意,也会坚持下去。   瑞木修言收回视线,专注在眼前的田径小道。   长着薄茧的大手拉拉老驴子的缰绳,示意牠放慢脚步,那几乎是以步行还慢的速度在前进着。   离儿的身子也因此不再因为路面不平的凹凸,颠簸着摇晃。   她吹着凉风,睡得更沉、更香。 第四章   所谓炕桌,是指床榻上使用的案桌,高度不到一米,长度约有两米,素来泡茶品茗,置手翻书,戏牌下棋,方便使用。   如今这张黄花梨螭龙纹雕琢缕空边花,看来就是绝世珍品的小炕桌,上头摆着的却不是韵牌、棋具、茶具等等之物,也不规规矩矩待在榻上,而是放在属于瑞木修言书房内的卧榻旁边。   更讶异的是,桌面上突兀的跪着一个口中念念有词,双手还拧着自己双边的小耳垂,一脸惴惴不安的女孩。   「采茶……采茶之候,贵及其时,太早则味不全,迟则神散。以谷雨前五日……为上……后五日……五日……五日……」她战战兢兢的念着脑海中凌乱的词句,到了重复性极高的段落,舌头就像打了陀螺似的转不过来。   女孩身着一贯的交领绿袖,披肩短衣,襦裙上再绑条短小的腰裙,为的是平时干活方便行事,但这样更显得女孩俏丽可爱,轻盈灵动,煞是诱人。   而在卧榻上正确使用炕案的男人,则是头未离书,眼未抬,顺着女孩的话,接着下去,「后五日次之,再五日又次之。茶芽紫者为上,面皱者次之,团叶又次之,光面如筱叶者最下。」   让女孩想到肠思枯竭,背得心力交瘁但还要硬背的书,是男人最喜欢的一本茶经……当朝洞庭西山人,张源所着的《茶录》。   男人眼前放的书,不是《茶录》,他却能够一字不漏的背出《茶录》的内容。   女孩的天资不在背书,他也未多所为难,只是该教的还是要教,女孩该学的还是要学,如果因此藉故逃避,那该有的处罚,还是要有。   就一如这样,让十二岁大的女孩跪在炕桌上,背诵内文。   男人抬眼,瞧到了女孩委屈又不敢多言的模样,他轻叹一气,「将《茶录》二十三则主旨念出来,就准你下来。」   女孩还不懂得男人已经让步,闷闷哼哼的还在找理由,「大少爷……可是袁管事还在等离儿过去茶馆……」   她可不是在说谎避责,而是她昨日真的就和江口茶馆的袁管事说好,今日要到茶馆教新聘的厨娘几道茶馆有名的茶香小点。   别看她年纪尚小,早在四年前大少爷用茶蒸凉糕领她进入茶点领域开始,便启发了她在烹饪方面的智慧。   从中延伸出来的点心有冻顶桂花酿凉糕、清香小酥饼、风叶蒸糕、茶腌梅、茶薰醉鸡、紫苏茶泡饭、乌龙月饼……等等,江口茶馆旗下馆子的所有小点,皆是由她之手慢慢研发出来。   所以要传授教法给新任厨娘,舍她其谁呢?   「我明白,可是那不该打乱我们的授课时辰。」这也是他今日为何待离儿特别严厉的原因之一。   他声音不高不低,试着与她说理,这是他们之间相处的方式,从以前到至今,从今到往后,应该都会是这样。   自从他教授离儿习字、认字、读字的第一日以来,每隔四日的未时四刻到申时六刻,就是他们共有的时间,这时间里,离儿会坐在他案桌旁边的小炕桌,可能是在默书、练字、朗读、画册……最近也才刚与他学习沏出一壷功夫茶。   离儿可能对茶道不精,便想着能逃且逃,能避且避。但再怎么不愿学习,也不能刻意闪避授课时辰,这应该是他俩长久培养下来的默契,甚至成为一种习惯,离儿不能违背。   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恰巧」江口茶馆的厨娘是在今日报到,而她也只是「恰巧」顺势答应下来……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早知道第一次的「跷课」会惹来大少爷的不悦,要是这样,她也不敢「恰巧」答应袁管事……   「可是大少爷不是说过,有德者不可失信于人,答应人家的事就要做到?」   「我是说过,但理当是你先失信于我,你怎么有德、有礼?」也不想想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先成立的,她怎么能以答应袁管事的事情为先?   「离儿不是故意的……只是忘记了……」过去都不曾忘记过的事,如今用这理由搪塞大少爷,似乎不离狡辩之嫌,她越说越显心虚。   瑞木修言淡淡的瞧上她一眼。再与这丫头说下去,他一贯修身养性的好脾气,定会被她的滑头给磨了精光。   「让你默完二十三则就准你去茶馆,剩下的时间,后补。」   什么?!后补?!那她还赚到什么时间?   这样的让步已经是违背他向来的原则,对她,他已经是有用不尽的耐心。离儿闪烁着不确定的眸光,眼儿骨碌碌的转着,硬着头皮开始默书。   「呃……呃……《茶录》全书约一千五百字,分为采茶、造茶、辨茶、藏茶、火候、汤扁……」   「汤辨。」   瑞木修言只是清淡一句,他知道她是默不出完整无误的词句,所以才从中矫正。   离儿脸色一垮,小嘴一翘,很有造反的意思,但还是隐忍下来。   「唔……汤辨、汤用老嫩、泡法、透茶……」   「投茶。」   「大少爷!」又是这样!她就是不行!就是无法对茶经之类的书籍融会贯通,自然连最简单的默书都默不好!而大少爷总是这样,明知她不在行,又要为难她!   她真的被他宠得无法无天了,这么大声的喊着大少爷,是怕没人听到她正在对他大小声吗?!   瑞木修言翻了一页手上的书籍,不理她娇嗔的抗议,嘴里开始接续《茶录》的主旨,「饮茶、香、色、味、点染失真、茶变不可用、品泉、井水不宜茶、贮茶、茶具、茶盏、拭盏布、分茶盒、茶道。」   离儿嘟着小嘴,泄气的一屁股坐在炕桌上,微微收敛了脾气,乖乖听着瑞木修言讲述的《茶经》。   瑞木修言也知她的无所适从、志不在此的百般无奈,「离儿,你总要会些什么,才能有理由交代给为师的吧?这样……要为师如何放人呢?」   他替她点了一盏明灯,只要她够聪明,知道如何运用,也不枉费他做她夫子这么久的时间了。   果然,不负他的期望,她真的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现宝的东西。   离儿两三下爬下炕桌,坐在团垫上,将他赠与她的文房四宝在桌面上一一摆放整齐,她执起她用得最习惯的木雕胎毛小楷,轻点墨液,打算用她最在行的项目,迎接挑战。   她的手停在宣德纸上,脑筋转啊转,思考了一下,俏皮的表情一动,嘴角轻笑,笔尖一点,开始流畅快意的写出脑袋里所想的东西。   娟娟字迹,轻柔如风,点、撇、横、竖,都有他瑞木修言惯用字迹的影子在。   也难怪,这是他一笔一画,费心费神,教出来的成果。   会像他的字,无可厚非。   可瞧瞧,这如他字迹的宣德纸上,写的是什么诗词?   松风远,莺燕静幽坊,妆褪宫梅人倦绣,梦回春草日初长,瓷碗试新瀵。   笙歌断,情与絮悠扬,石乳飞时离凤怨,玉纤分处露花香,人去月侵廊。   这的确是首有关茶的茶词,可是语意,不同他想教化离儿茶道的功用。作词人虽以茶为诗题,但实则是以茶思人,悼念曾经共品茶香,却已逝的爱妾,句中字字皆是绵绵情意,丝丝入扣,却无教育茶道的主体性质。   「离儿,这是谁教你的?」他记得他从未教过她有关男女之间的情窦初萌,更何况是夫妻之间两情缱绻的深刻情感。   离儿递上宣德纸后,便安静的等在一旁,直到瑞木修言出声问话,她才仆然一笑,「那是大少爷的书啊!宋词。」   小手比上书格中段的一排书籍,正是四大韵文,《汉赋》、《唐诗》、《宋词》、《元曲》。   瑞木修言随着她的手看去,正巧对上其中一本,《宋词》。   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也不明白这娃儿什么篇幅没看,偏偏注意到这篇吴文英的「望江南茶」。   他凝起剑眉,「你懂得这词里的意思吗?」   看她能这么熟练又快速的写出来,想必已经不只练习一次以上了吧!   离儿摇摇头。大少爷没有教过她,她怎么会懂?   她不懂词意的背景典故,她只是很单纯的被词吸引……   如同大少爷平时教授她的东西,是不会有机会让她学习到探讨情爱方面的诗词歌赋,她会如此熟练,也只是某一次练习范仲淹的《禾章岷从事斗茶歌》中,无意间翻阅到「望江南」的。   可这一翻,便教她着迷上这词中露骨且刻画深切的情谊。   她反覆的读着、念着,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将词记在脑海中,不断温习。「这词阐述的不是茶道,而是夫妻间的缠绵情意,是词人吴文英以茶思人,凭吊亡妾所作。」   她有些理解的点头。难怪如此深深切切,这对夫妻的感情一定很好!   见他似乎愿意为她解惑,她更是放着胆子,继续问:「大少爷,那……情与絮悠扬……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感觉啊?」   离儿露出好学不倦的表情,求知若渴的望着瑞木修言。   要不是问这问题的人是个十二岁大的女娃,要不是是他的离儿,他真的会以为有人正用情诗调戏、逗弄他。   他俊颜一沉,「瞧你,连这都不懂,还学人读什么情诗!」   他没有正面替离儿解了疑惑,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谁说离儿不懂!」她只是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才不是不懂!   絮是柳絮,什么情会跟柳絮一样飘走?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瑞木修言没好气的回道:「你才十二岁,懂什么?」   两双眼睛不服气的互相瞪视,在他总是炯亮亮的眼神中,她也有不想认输的时候。   「离儿懂!」   「嗯哼?」他挑眉等待,等着答案,等着她能说出什么话来。   离儿气恼极了,咬唇皱眉。她真的不想被大少爷瞧扁!她脑袋飞快轮转,然后灵光一现。   「懂……懂鹣鲽情浓、燕侣莺俦!」不就是夫妻之情嘛,她学到的成语有很多种解释的,要什么面向的,都有!「所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又道双宿双飞如莺燕,只羡鸳鸯不羡仙……」   「离儿。」   瑞木修言沉声一唤,止住了离儿后面的话语,她噤声,蓦然发觉他隐约的不悦。   鹣鲽情浓……燕侣莺俦……   不只离儿被他的神情引去注意,就连他也短暂的迷失在她纯净无瑕的眼瞳中,从她口中说出形容夫妻琴瑟和鸣的绵绵情意,他竟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慌乱。   这娃儿……到底还是长大了……   他有了难得一见的窘迫,首次从两人间的瞪视中,先闪避了目光。   「不准再胡说。准你去茶馆,快去!」   瑞木修言大大的施恩,让离儿意外。   大少爷的不悦没有延伸到她的身上?大少爷到底是怎么了?   她也不多想,也全然忘记她等待问题的解答,一领特赦,开心得跳也似的离开瑞木修言的书房。   而在卧榻上的男人,望着女孩翩然离去的背影,不经意的想起当年像片小叶子的质朴人儿,如今也成了蝴蝶纷飞的倩影佳人。   他长指抵住下颚,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久久未从离儿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然后才轻笑出声。   「袖纱密掩嗔郎看,学写鸳鸯字未成。」   情……与絮悠扬……   酉时六刻,夕阳西下近黄昏。   老驴踩着落叶的蹄,窸窣作响,背着离儿,漫步回家。   时光匆匆,童颜已添新娇色。   如今年方十四的离儿,刚从江口茶馆里走出来,沿路又经过几间瑞木修言开的茶楼、茶厅,她抽了空,一一进入店内,随意看看。   各家店里,壁廊上摆放着符合茶馆意境的茶画、书法,仇英的「松亭试泉图」、丁云鹏的「煮茶图」、文徵明的「惠山茶会图」、唐寅的「事茗图」、杜牧的「题茶山」、「题禅院」齐己的「咏茶十二韵」。   每幅茶画、书法都是瑞木修言费尽心力和各个性情古怪的文人们索求来的,手段有软有硬……有方有圆,放长线钓大鱼,直中取,曲中求,过程不甚轻松,但倒也没有一个文人让瑞木修言吃瘪过。   离儿到茶馆,从不多话,品一壶茶娘新沏的功夫茶,再一口二泡茶,嚐一嚐管事送上的茶点,再将剩下的点心,打包带走。   来得安静,去得无声,神经大条点的掌柜也只当她是年纪最小,又最爱喝条的奇怪孩子。   只有重要职位的管事知道离儿的来历与目的,其他在茶馆工作的掌柜、长工与厨娘皆不识离儿的身分。   一方面是应瑞木修言的要求,不准管事们透露他俩的身分,一切所要交代的事务,皆呈报给江口茶馆的袁管事,再由袁管事定期汇报给冯叔。   最后,瑞木修言便能不出家门,方知茶馆的所有运作。   只是……这都只是各家管事们知道的面向。   而事实是瑞木修言三不五时就会带着离儿,随意选间旗下的茶楼,坐在僻静雅室内,听着在楼下中庭传来曲艺唱词、说书讲戏的声音,离儿则是一边被唱曲儿的琴娘吸引去注意,一方面又要分出心神,认真的和瑞木修言品茗一壶清茶的味道。   学习,茶韵留香、怡情悦性的茶道之理。   理解,张渊所说的汤辨,形为内辨,声为外辨,气为捷辨。   泡法,茶多寡宜酌,不可过中失正,茶重则味苦香沉,水胜则色清气寡。   意解,唐朝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一饮涤昏寐,情来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樱唇轻抿杯缘,含进一口清香,气韵喉头而上,气息染香。   瑞木修言总是亲手煮水、碾叶、过水、取茶、暖壶、温杯、温盅……   他有满腹学识,茶经一富,无奈唯一的徒儿,总学不得他真传。   可他不担心,所谓像不像,也有三分样。   离儿执起茶盏,倾倒一壶清茶的手势,一举瓷杯轻啜一口茶香,论起茶品的色、香、味,头头是道,句句有理,那绝不比内行人来得差,唬唬门外汉,那更是轻而易举。   主仆二人在各茶楼的来去自如,从无人知晓,而茶馆上下的夥计,对幕后老板的造访,也从不知情,因为他们连老板的面容都不曾见过,又怎么会知道呢?   老驴子以缓慢的速度走着,再怎么慢,也还是走回了瑞木家。   牠背着离儿,从瑞木家的后门走入,进门后的右边小道,直接就可以走到牠的小窝。   离儿铲了几把长工。准备的青草,挑出老叶,只留下嫩叶子给老驴子吃,牠越老越挑嘴的毛病,可让离儿越来越费心牠的吃食。   老驴子边吃着嫩叶,边让小主子用鬃刷理理牠的皮毛,舒服的蹭扭一下离儿,算是道声谢意。   待离儿瞧瞧时间,大惊一下,都这么晚啦?   只有重要职位的管事知道离儿的来历与目的,其他在茶馆工作的掌柜、长工与厨娘皆不识离儿的身分。   一方面是应瑞木修言的要求,不准管事们透露他俩的身分,一切所要交代的事务,皆呈报给江口茶馆的袁管事,再由袁管事定期汇报给冯叔。   最后,瑞木修言便能不出家门,方知茶馆的所有运作。   只是……这都只是各家管事们知道的面向。   而事实是瑞木修言三不五时就会带着离儿,随意选间旗下的茶楼,坐在僻静雅室内,听着在楼下中庭传来曲艺唱词、说书讲戏的声音,离儿则是一边被唱曲儿的琴娘吸引去注意,一方面又要分出心神,认真的和瑞木修言品茗一壶清茶的味道。   学习,茶韵留香、怡情悦性的茶道之理。   理解,张渊所说的汤辨,形为内辨,声为外辨,气为捷辨。   泡法,茶多寡宜酌,不可过中失正,茶重则味苦香沉,水胜则色清气寡。   意解,唐朝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一饮涤昏寐,情来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樱唇轻抿杯缘,含进一口清香,气韵喉头而上,气息染香。   瑞木修言总是亲手煮水、碾叶、过水、取茶、暖壶、温杯、温盅……   他教二儿沏茶、喝茶、说茶,他有满腹学识,茶经丰富,无奈唯一的徒儿,总学不得他真传。   可他不担心,所谓像不像,也有三分样。   离儿执起茶盏,倾倒一壷清茶的手势,一举瓷杯轻啜一口茶香,论起茶品的色、香、味,头头是道,句句有理,那绝不比内行人来得差,唬唬门外汉,那更是轻而易举。   主仆二人在各茶楼的来去自如,从无人知晓,而茶馆上下的夥计,对幕后老板的造访,也从不知情,因为他们连老板的面容都不曾见过,又怎么会知道呢?   老驴子以缓慢的速度走着,再怎么慢,也还是走回了瑞木家。   牠背着离儿,从瑞木家的后门走入,进门后的右边小道,直接就可以走到牠的小窝。   离儿铲了几把长,准备的青草,挑出老叶,只留下嫩叶子给老驴子吃,牠越老越挑嘴的毛病,可让离儿越来越费心牠的吃食。   老驴子边吃着嫩叶,边让小主子用鬃刷理理牠的皮毛,舒服的蹭扭一下离儿,算是道声谢意。   待离儿瞧瞧时间,大惊一下,都这么晚啦?   「完了,完了,大少爷还没吃饭呢!」   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快跑到灶房内,还好香娘还正在准备晚膳,只是快要收尾而已。   她俏皮的伸头一探,鬼灵精的从妇人后头出声,「香娘!」   无奈事情不如她所想,香娘没有被她吓到,反而一转头,用打算教训孩儿的眼神盯着她瞧。   「怎么来晚了?都忘记上回才被修理的疼吗?」香娘没好气的说道,想训训离儿,但手仍是不停歇的继续忙着要让离儿带去瑞木修言那里的晚膳。   想起上回,也是如今情境,却好死不死地被沈婉发现离儿怠慢了她的宝贝孩儿,便带着家丁和丫鬟来到瑞木修言为了静养而孤立起来的院落,准备逮人回主屋好好修理一番。   结果不知什么原因,一大夥人进门后,看见的景象便是瑞木修言拿着竹藤抽打离儿的小手心,还让她跪在石板上头,小脸哭得唏哩哗啦,泪流满面,小嘴儿直喊「不敢了,不敢了……下次不会贪懒了……」   大夥才知道,大少爷已经在处罚怠慢他的小婢。   既然都挨了罚,沈婉也就没多说什么了,问了瑞木修言是不是该换皿灵点的丫鬟?但被他拒绝后,沈婉摆摆手,自讨没趣的离开。   只是关上门后的天地,那真是天南地北,相去甚远啊!   瑞木修言丢掉手上的竹藤,啪的一声,竹藤被人泄愤似的用力甩在石地板上。   他将离儿从地上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对着她真的受伤的小手,呼气吹凉,又是哄又是疼的,好不怜惜。   这一打,她可有三日不能执笔练字,她可不会因此而开心,所以对着施暴的主子,不顾手心上的疼,捶了他的胸膛,又是嗔又是怒,对他,好不讨厌。   「好了,好了,别哭,我非得这么做,娘才不会赶你走,懂吗?」谁教他在瑞木家上下所有人的面前,就只是一个行不管事、坐不发令的闲散大公子。在族里,没有实权就没有发言权,要是他不先处罚她给娘看,娘肯定会将她罚得更惨。   这招叫做「打自己的孩子给别人看」。   可倒是苦了小小离儿,每当有类似情况发生,就是这般收场。   「懂……离儿懂……可是……离儿好痛!」这不是第一次,她明白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可是……身体的痛不会因为次数多,就会习惯,然后就不疼、不痛的!   她的怨慰,他当然明白,他已经尽量放轻力道,但离儿细皮嫩肉,还是禁不起如此对待。   「好,我知道,你乖……大少爷疼你……」   他轻轻摇晃着小人儿,安抚她的情绪,让她靠在肩头上,慢慢止声。   瑞木修言也只有这个时候,会全然卸下当人夫子的严肃,像个良家哥哥似的疼惜一个邻家妹妹。   他替她上药,一如过往,棉布缠绕着手心,他呵疼又不舍,她从埋怨到谅解。   回应着他的关心,她点头,她微笑,她感觉得出来他的愧疚与无可奈何,所以她很快的就释怀,手心似乎也不再疼了……   离儿想着,偷偷地笑了。她知道香娘不懂,还以为大少爷真的待她不好。某方面来说,大少爷也实在背了一个「坏主子」的大黑锅,而且还卸不下来了呢!   「香娘,大少爷的晚膳还缺啥吗?离儿来帮忙,得赶紧拿去,不然大少爷又要发脾气了。」她磨蹭到香娘身边,瞧着能帮忙什么,再一面准备双层提盒,用来摆放菜肴。   香娘做好最后的装饰,在芙蓉蛋面摆上一片翠绿茶叶作为点缀,一边对着离儿说:「好了,就好了,你快拿去……」   两人的对话还未结束,灶房的门口就突然走进两个女子,青衣的翠儿与紫离儿先看见了来人,正要打招呼时,却被翠儿抢先开口。   「哟!姊姊,瞧瞧是谁啊?好像有人又来迟了。」翠儿红唇一撇,比几年前还要狐媚多了。   翠儿手拿提盘,看似刚从主屋的大厅上完前菜,现在则来取甜品的样子。   一铃则是完全没个好脸色,八年来她在灶房薰烟呛油,脸蛋早已不比以往艳丽,多了几分沧桑、几分落魄,而这些对她来说,全都来得莫名其妙!先不说几年前她被大少爷赶出房后,被编派到灶房做着粗重油烟活,这一做,就是八年!这八年来,完全没有她翻身之日,就连她和翠儿处心积虑的用尽各种手段,也无法把这丫头从大少爷身边赶走!   话说回来,这丫头明明做事就不够机灵能干,老是遗东忘西,少根筋得像个傻子一样,而大少爷也对她总不甚满意,打她骂她嫌弃她,统统都有,可就是不见大少爷把她赶走,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又是你这丫头,是不是摆明不给大少爷吃饭哪?」上次就是她与翠儿去夫人那里告的状,虽然见到了丫头被打得惨兮兮,可她最希望的事却没发生!大少爷还是没有把她赶走!真是气死她了。   离儿默默的没答话。大少爷说过,他不喜欢她和那些姊姊们多有交集,最好连话也别有交谈。   她装好菜肴后,低着头,走到被她们挡住的灶房门口。   知道她们是故意挡着她的路,她还是不改低调,「翠儿姊姊、一铃姊姊,离儿要回静园了。」   她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很有默契的各自让道,空出路子给离儿通过。   只是当离儿走出灶房时,她们也避开香娘的注意,随后跟上离儿的方向一同出了灶房。   她们跟在离儿的后头,窃窃私语的讨论着,这次要用什么方法挑拨大少爷和离儿。   翠儿在一铃耳边低语几句,只见一铃脸一皱,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一铃不太赞同的摇头,「这样不是给她机会?你傻啦你!」   翠儿早知道一铃会有如此反应,所以也想好说服一铃的理由,「姊,那丫头才十四岁,大少爷哪会对她怎样?何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少爷最不喜欢的就是主动爬上床的女人,要是这样可以……」   翠儿滔滔不绝的说着,完全没去注意到一铃的脸色已然变了……   「你这是在说我当初就是爬上大少爷的床,才一出来的吗?」她气翠儿是这般想着她,更气的是,她连床都还没爬上,就被赶出来了!这不冤吗?   她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啊!不过还好她还有二少爷瑞木伯源罩着她,他也曾说过会纳她为妾……   但话说回来,到底还是大少爷好,夫人也明着表示过,以后瑞木家的一切,总归是大少爷所有,所以还是跟着大少爷,往后的路比较好走,就算是为侍为妾,也好过跟着随时什么都会没有的二少爷来得好。   「没有,没有,翠儿怎么会这么想呢?这都是珠儿告诉我的啊!」   「珠儿?」一年前才被夫人买进来的乡下丫鬟?她知道些什么啊?   翠儿点头。   「珠儿说上旬前,夫人要她去大少爷房里……」她越说越不好意思,便靠近一铃耳边咬起耳朵,「说是要给大少爷开荤呢!」   「什么这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气死了,又一个要和她抢人的!「那也是珠儿前晚才跟我说的啊!重点是,珠儿不仅被赶出来,大少爷还说,他最讨厌的就是不知羞的女人,要离儿以后别让其他丫鬟进去静园呢!」这话对一铃起了作用。要是离儿也是大少爷讨厌的那种不知羞的女人,那离儿还不被赶出来吗?   一铃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手一握拳,眼神坚定,「好,就用你说的方法试试!」   她们一同出声唤住了正要一脚踏进静圜的离儿。   「丫头,站住。」   离儿手拿提盒,后知后觉的发现翠儿和一铃跟着她一路到静园。   她们露着不怀好意的笑,可惜离儿实在年纪尚小,没有看出来,来者的不善。   「离儿,听香娘说,你今年也满十四岁了,是吧?」翠儿走到离儿的身边,轻搭着她的肩,亲昵的将她揽在身边,看似好姊姊的模样,更让人头皮发麻。   离儿点头。关于岁数的事,都是大少爷告诉她,她再去菩提树下跟娘说的,今年初大少爷确实说过,过了立春,她就满十四岁,再隔一年,便到及笄。   一铃也顺势靠了上去,与翠儿一同将离儿带离静园的拱门之外,像是手帕交在说秘密似的,两个女人将一个女孩围在自成的小圈圈内。   「到了这个年纪,也是该有人教教你一些东西了,不然夫人怪罪下来,会说咱们没把你教好哩!」   「什么东西?」   自从两年前瑞木修言发觉到离儿心境的成长,便有意无意的压抑她在男女情事上的好奇心,不再让她接触讨论情爱方面的书籍,导致对那方面的事情,她仍是停留在两年前,一知半解的状态。   对于她们对她说的事,她只有不能同理的了解,却也提不出质疑的理由,因为她们说……   「你信不信都随你!但要是夫人发现你没把大少爷伺候好,别怪我们没教过你!」   「哼!姊,她不信最好,最好让夫人知道,那她又有一顿好打的了!」「就是,还以为咱们好心来教她,结果她根本不领情!」   「所以我才说,咱们也不需要……」   夹在两人中间的离儿,不得不出声,「好,好,知道了,离儿受教了,离儿会做好的。」   离儿再也受不了她们一句来一句去的,只为了逼迫她说出她们想听的话。说出答应的话,很简单,只是要做……那真的很难,很难做得到,也很难对其他人开口,去验证事情的正确与否…… 第五章   摆脱了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姊妹俩,离儿终于可以回到静园。   面对还是一派轻松坐在如意圈椅上的瑞木修言,她实在很难像平常一样开朗的面对。   她不是有意要闪避他投射过来的眼神,不是故意要让自己的脸红得发烫、红得可疑,也不想让正在摆盘的手抖得不像话,只是她真的难以控制……「离儿,你怎么了?」   「没事啊,大少爷,离儿没事!」   瑞木修言从她一进门,就开始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噢,不,是从窗外,他看到离儿被两个丫鬟带到阴暗处窃窃私语时,他就注意着她。   虽然没听见她们的对话,可是离儿突然怪异的举止,肯定跟她们有关联。他可以想像,离儿应该又陷入其他奴仆设下的圈套,但是这次,她似乎不打算像往常一样对他明说,那他实在很难保护她,不被她们捉弄。   「没事就算了,吃饭吧。」既然离儿不想说,那他也不急着知道,依这娃儿的性子,他肯定不用多久就会明白事情的始末。   离儿见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一方面是松了口气,一方面却欲言又止了起来。她就算再不懂男女之间的事,但总是有羞耻之心的,这话……教她如何问得出口?   坐在他的身边,离儿拾起碗筷,第一次心不在焉的进食。   他们没有其他主仆的分界,一直都是同寝共食的过日子,她替他添饭盛汤,他也为她布菜挑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两人各怀心思下,终于吃完了晚膳。   离儿处理完用餐器具后,便像往常一样,从外头抬进一盆清水,替准备就寝的瑞木修言净颜、洗脚。   最当初时,他不要她做这些繁琐的事务,因为他「活」了这么久,心境上当然也不同以往,曾经那个被人亦步亦趋伺候得稳稳当当的日子,在看清楚表面上的富丽,骨子里其实是如此腐败,讽剌着他以为正确的表象,原来都是无用的追求。   如今的他,早已抛下华而无实的绸缎,卸下让人贴着金箔的颜面,往后就算只着粗衣布衫,给人讪笑无所作为,他也甘之如饴,平静以待。   只是有部分……却让这丫头,给打破他的新原则。   离儿一盆清水,两次使用,沾湿两条方巾,一块净颜,一块擦脚。   这是她从小伺候着娘亲,学习来的,当瑞木修言收她为婢时曾经说过,他的身体不需要她的服侍,他的大手覆上她的头顶说……   「当静园的门关上时,你我不是主仆,是为亲,是为友。」   是为亲,那她当然更有服侍大少爷的理由啦,待大少爷如同娘亲,理所当然就是把对待娘亲的那一套,放在大少爷身上罗。   她的坚持换来他的妥协,他是欣慰也是怜惜的说:「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对她始终宠爱的原因,她的乖巧,延续上辈子的性子,当时的他,没能幸运的发现,如今他也算有了机会,能够好好保护她这份真挚纯净的个性。   小小的掌心隔着棉柔的方巾,力道不软不硬的划过他的脸庞,拇指与食指顺着他深邃五官的弧度,一丝一毫的细节都没放过,闭上慑人目光的双眼,高挺瑞秀的鼻子,唇峰凹凸明显的人中,及抿阖的双唇。   以往离儿替瑞木修言净颜的时候,小脑袋中哪有那么多杂念,如今,眼前这些,却不知不觉的窜进脑海,让她不得不去想,她和大少爷的不同,男和女的不同……   大少爷的脸,肤质细致但线条刚硬,总是严肃,有时却又温柔,可以轻柔细语的哄她宠她,也可以不讲情分的规范她,极大的反差,她却一直适应良好。   也是,大少爷像水,她像鱼,如鱼得水,优游惬意。   可是今晚却不是这样……   不知是不是翠儿姊姊和一铃姊姊交代她的话起了作用,她特别心神不宁……当大少爷用兴味的眼神看着她时,在以前,她会以为大少爷在和她打趣,她会没有分际的回嘴、直视,可现在……羞红的双颊,她无法解释。   闪避的眼神,是因为无所适从。   同样的大少爷,却让她心慌意乱。   当她停下净颜的动作,收回方巾,那原本闭上的双眼瞬间张开,蓦地,她望进他玄黑的眼瞳,如星子般的闪耀,引出她不知名的情绪,溢满胸腔。   她有一瞬间的慌张,眨眨眼,心虚的蹲下身子,跪在地平上,拧乾另一块方巾,准备擦拭瑞木修言的双脚。   才一下,瑞木修言却接收到她的眼神,他如果没有看出来那眼底的意思,也就枉费经历两段人生了。   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眼神,有羞怯,有不安,有一点讨人喜欢,有很多让他暗自欣喜……   可是他不能对她自私,他不能在她懵懂无知的时期,去占据、去迷惑她的双眼,她应该有更多的选择、更宽阔的视野,去看,去找,去了解什么才是她心之向往,心之归宿。   她可能自己还不明白,她的情绪为何而动,她的情感从何而起,所以他不能逼她,只能当作没事发生一般,静静的,悄悄的,等她自己发现,等她自己选择。   清冽沁凉的水浸泡着他的双足,他看着跪在地平的女孩,用自己柔嫩的小手在他的足上揉来搓……去,在以往,他不会有多大的感触,可是今晚的氛围让他不由自主的多想了什么……   那是属于男人思想上的不理智,就算是他,也无法避免。   他知道,就算在这一世,他也可以有自己正常的需求,可是不知为何,当他想起地平正在憨睡的娃儿,就算有再多慾望,也自然全消。   面对着床榻上,那娘亲送来为他暖床的丫鬟,再对视到站在他身边,那纯洁疑惑的眼神,眼神的主人问着他,「珠儿姊姊怎么不穿衣服?这样会着凉的。」   不由分说的,他起了此生第一次真正的怒气。   彷佛重拾前世的霸权豪气,强势果断,疾言厉色、暴跳如雷的把床榻上那光着身子的女人给骂得哭哭啼啼,再赶她出去,然后嘱咐离儿,从此不准其他女婢再进入静园,日子才又恢复平静下来。   单纯如她,到现在还不明白,那个光着身子的姊姊丫鬟,为什么要躺在他的床榻,做出举止怪异的行为。   他让离儿服侍好后,斜躺在垫被上,拿着一本徐仲田的《杀枸记》当作睡前读物,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他的眼睛是放在书上没错,可心神倒全在拔步床外头,正在瞎忙的小人儿身上。   眼角的余光让他知道离儿像个小媳妇似的,东磨西蹭的不知道在局促什么……   一下用水擦拭着案桌和椅凳,一下取他的亵衣坐在香几上开始缝缝补补,收拾他做好的茶目帐册之后,才端着水盆走到门外。   待门关上,他才蓦然惊觉,《杀狗记》的内容,一字都没有进入他的脑袋,倒是离儿的身影始终挥之不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经验。   一直以来,离儿都是用这样的步骤在处理每天的生活,在忙完一切琐事之后,她如同以往,再次进门时,手上又提着一桶温水……   那是她准备净身用的浴水。   瑞木修言听着屏风后传来的解衣声,他好歹是个读书人,当然也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早早在离儿进门时,就将拔步床的薄帘拉上,转了身,让自己面对里边的床板。   可是挡去了视线,却挡不住水声,那清澈的声音透过薄帘流进他的耳里,流进他的心里。   明明以往的他,对此是毫无所感……   怎么这回,怎么此夜,他的心思波动不定,有鼓声大噪之疑?   他不动声色,皱眉,思绪犹乱,想不听,做不到,想出去,情况会更糟糕。   「大少爷,离儿要熄灯了?」   离儿净完身后,走出屏风,瞧着床榻上的瑞木修言也躺下了,她轻声一问,里头的身影一颤,一声闷哼就当应了她。   烛光黯淡,倒是月光璀璨。   虫鸣依旧,更显夜的深凉无尽。   「大少爷,离儿是不是真的十四岁了?!」躺在地平上的离儿,手上抱着八年前从上头掉下的裘毯,嗅着让她安心的味道,没来由的就是一句,也不管自家少爷听不听得懂,她就是问了。   如同离儿总是能看懂瑞木修言的脸色,他也总是懂得自家小婢的想法。   「想来应该是真的,那年你娘带着刚足岁的你踏进瑞木家,算来……是十四岁了。」   他记得清楚,无可厚非,因为那年,他也正好逢九大患,高烧不退,险些丧命,命危那日,是离儿进门之时,给了娘亲理由,说是她们母女带煞进了瑞木家,定会把他克死,从此,怨慰而成。   经世转换,也是他重生之日,原来他是真的死了,却用了前生,再度醒来。   「怎么了?不想长大?」难得离儿也有多愁善感的心思,也算成长之一不是?   漆黑中,离儿又是噘嘴,又是点头。如果长大就要做两个姊姊教她的那件事……那她真的会很犹豫是否要长大成人,可是……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真是难以取舍哪!   「是,也不是,要做不愿意的事,更是!」   瑞木修言笑了。他单纯的离儿也有了两难的处境,那是成长中的烦恼,他能从旁协助,却不能帮她决定。   定是茶馆的事让她如此烦忧,毕竟一向都是她代他和各位管事周旋较多,人事应对上,她是在实战中练习,在挫折中温习下慢慢走来的,往后,可不会越来越轻松,而她,要学的还多着。   「这是必经之路,是学习之途,不能因为受不住就逃避,要克服万难,才有容身之地,懂吗?」   「懂……离儿会好好听话的……」会听两个姊姊的话,当是长辈,好好学习。   是否是管事们不听从她指令?冯叔并没有和他说到此事啊!赶明儿,他可要好好问清楚,让离儿往后行事方便,就需要让其他人知道,离儿也是个掌权的主儿。   「晚了,快睡!别想了。」   「知道了……大少爷……」   要是大少爷……也只能是大少爷……那真要如此……她愿意……   清晨,露气正重。   男人,慾望正炽。   这是自然现象,如同太阳高升,月娘藏云,不足为奇。   但如果加上昨晚纷乱的思绪干扰,梦里倩影嬉笑戏闹,情花开,正灿烂,那结果,未想便可知道……   离儿呆愣的望着眼前的「东西」,她没有害羞的表情,只有新奇和不解。真的就如一铃姊姊说的一样,梦魔正在扰乱大少爷,要活活让大少爷给「痛醒」,所以大少爷的那里……才会胀成这样?   这也难怪要难受了,肿成这样,谁不会痛啊!   离儿伸出如惠食指,点点顶头,它受了剌激,弹动两…………,离儿大惊,马上缩回手指。   她难以吞咽自己的口水,可还是强吞进去,润润喉腔,深呼吸。   这是大少爷……所以她愿意……   这是大少爷……所以她愿意!   离儿眼神一定,小手蓦地伸向男人最张狂,也最脆弱的部位,小嘴一张,就要……   「干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在柔软小手抓住它时,它的主人也立刻惊醒……   是被吓得惊醒。   他的掌心,在离儿伏下身张着小口正要含进的当下,精确的抵上她的前额。   好在、好在……没有让她成功的「攻城掠地」……   瞪眼,凝视,再凝视,两人皆是不语,但是千思万念都在眼波中转转流   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可说是慾火又攻心,魂魄不附体。   离儿的小嘴,嫩红微张,小手,还紧握住他的……   他放在她额头的掌心,传递着温度,让他要收不收,都不是,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说他瑞木修言的两段人生,何时最为狼狈?莫过于此……   「离儿……放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气息不顺,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就怕这不经事的丫头,粗手粗脚,弄伤了它。   离儿听话的轻轻松了手,放开男人债起的孽根,可在同时却感觉到,手心之物,似乎悄悄又肿大了?   是错觉吗?   「大少爷,您让离儿帮您吧!这样会很痛的。」她这下是相信两个姊姊说的话了,真的是这样没错耶!要是她让大少爷一直这样「痛下去」,难保夫人不会拿她出气啊!   瑞木修言一得「自由」,连忙拉过亵衣,慌乱起身。   帮?帮什么!这丫头!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她,要不是他从小拉拔长大的她,他早就把人给丢出去了。   「不需要!你说,你到底在干嘛?」他从未经历如此难堪的窘境,脸上的表情全无平常的淡定,全失了方寸。   这时,他也顾不得修身养性之道了。   「离儿在帮您止痛啊!」她不懂大少爷为何生气?   止痛?他是痛,可怎么可以拿她来止痛!   「我这……这痛,你不必担心,倒是你,怎么突然有此举动?」他的眉头几乎皱成一个川字,实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离儿……也是听人说的,听说梦魔会活活把大少爷给痛醒,离儿当然不会」   瑞木修言止住了这傻妞未完的话,直接挑重点问:「你这是向谁听说的?」   梦魔?哪来那种东西?   事出必有因,这娃儿肯定是被人误导……咦?难道是……   「是……是……姊姊们……好心教离儿的。」既然是正确的事,那她也不需要隐瞒大少爷是谁传授她的,只是,怎么大少爷没有因此欣慰,而是发怒呢?   「一铃和翠儿?」也只有这两个人,才会老是捉弄离儿,他要她别再与她们对话,结果这娃儿还是每每中计。   「是啊!」   「她们说的是假的,傻丫头,你被她们拐骗了。」两个恶仆,他自会惩处,只是,他实在不解,这么做,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离儿错愕不已。明明大少爷是她们说的那种反应,那她做的又有何错误?「可是大少爷也是这么说的啊!」   咦?他说什么?瑞木修言的表情一愣。   离儿噘唇,回话,「大少爷要离儿不能不做不愿意的事,要克服万难……」   离儿坐在地平上,滔滔不绝的开始将昨夜的对话再度重复一次,勾起了他的记忆,也让身下的慾望自动消退。   他想起了昨夜的对话,可想想他说了什么……   这是必经之路,是学习之途,不能因为受不住就逃避,要克服万难。   瑞木修言仰天兴叹,掌心捣脸。   天大的误会,是误会啊!   他无言以对,羞愧自己的话对照着离儿当时脑袋思考的事,那是多引人遐想的画面,想来下流的就是自己……   千头万绪,无以回应,他这个夫子,哪里还有当人夫子的颜面在?   他一歛心神,转念道:「离儿,这就是……你所谓不想做的事?丄这应该才是正确的反应,怎么,他竟然像禽兽一般,有着莫名的失落?失落的本身,不是离儿贸然要做的这件事,而是否因为是他?她不愿意,所以不想……   离儿点点头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再猛然的摇头。   「离儿不是不愿意学习,而是……这很怪,离儿不懂,所以不喜欢,可是看大少爷每天都这么痛着醒来……」她会心疼,会不舍……如果这么做,能够让他好过些,她是愿意的!   女孩叨叨絮絮的说着,男人战战兢兢的听着,蓦地,他松了一口气。   「傻丫头,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这种……痛……是男人可以自己承受的,就如同女人承受生子之痛那样……」不,是比生子之痛还要来得微不足。   两者无法比评,他,词穷了。   或许,不该再让离儿与他同房了。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讨着要娘、怕黑、爱哭又缠人的小小娃儿,他不该再将她保护得过度严密,滴水不漏,才让有心人有机可乘,这样引导她错误的观念,做出今日这般荒唐之事来!要是今日的角儿不是他,若不是他……他实在无法想像,她对着其他男人做出同样的事!   啧!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其他人绝对不行,就是自己,也不可以!「不说事情的对与否,就说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操心,总之,不可以再这么做了,听懂吗!」   瑞木修言最后一句话,有自我生厌与难以控制的情绪,而下了重音,厌恶的是自己胡想一通,难控制的是立刻想矫正她观念的冲动。   在不能放心之下,他索性盘坐在床榻上,对着跪在地平的女孩,又训了训,又说了说,自觉得可以放心了,才将一脸愁苦的离儿唤了出去,让她回归日常作息。   而他则是将自己关在书房内,让纷乱的心思,缠绕着他整整一日。   他无心看帐、算册、看书、品茗,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毫无头绪,那就放任自己,什么也不管,从书架格上拿起《六祖坛经》再度研读。   由心炼化至身,由身纯净思绪,里通外,外通内,沉静心灵。   离儿这天也是相当不好过,她被大少爷训得莫名其妙,他说得头头是道,句句有理,可是,她怎么都不明白,这哪里轮不到她来操心?   难道大少爷要让别的丫鬟操这份心?   想到别的丫鬟,可能是一铃,可能是翠儿,可能是珠儿,要对大少爷做驱赶梦魔的「仪式」?   不要!她不要其他丫鬟这么亲近大少爷!她不喜欢那个画面!   这时,香娘的声音从外头传进灶房内,再来到了身边。   「离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头摇得都要掉了。」   离儿正好无人诉苦,遇到有如娘亲般的对象,自然将满腹苦水,对着香娘源源不绝的吐出,也不管大少爷早晨的告诫,要她不准把这事说给第三个人知道,还严禁她不准和惹事的两个丫鬟说话,就是对到眼也要避开。   香娘也不是个好事的人,若是,她也不会一辈子窝在灶房工作,还甘之如饴了。她在心底暗自将一铃和翠儿骂了十回八遍,什么净不学好,要教这么一个单纯的十四岁小娃这种窑子花娘的手段,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真是下三流!   「那这么说,大少爷是知道这是一铃和翠儿教你的吗?」若是知道,那就不需要她出手教训那两个该死丫头,有大少爷在,不怕她们躲得过大少爷的惩罚。   「是离儿和大少爷说的,因为她们说的没错啊!」大少爷的反应,正如一铃姊姊所言呢!   香娘听着又要昏了。这丫头平常瞧来聪明伶俐,怎么就对男女分际这档事,这么没有心机?那是好在遇到的是清心寡慾的大少爷,要是她去伺候到另外两个荒淫无道的二少爷和三少爷,那她还剩得下骨头让人啃吗?   「蠢丫头!真是的!你还没看清那两个逆女的真面目吗?她们是要让你在大少爷面前故意做出让人误会的事,你还真以为她们好心哪?傻孩子。」香娘就像真把离儿当作自己孩子般教训。   朽木不可雕,大少爷舍不得打,那这次就让她香娘出手!   啪啪两下,香娘的火掌打在离儿的小臀上。   离儿吃痛一记,揉揉小臀,委屈的问:「误会?什么误会?」   「就是误会……误会……」这下她该怎么和这丫头说明白,那是这么隐私的事情,而她寡居多年,早就遗忘这风花雪月的情事,实在教她难以启口,要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哪!   「总之,那是夫妻间才能做的事,我想一铃和翠儿要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让大少爷把你像珠儿那样赶走,因为大少爷最讨厌不知羞的女人……呃,香娘说的太多了,你懂意思就好,下回可要放聪明点,知道吗?」   离儿这下什么都明白了,聪明了。   原来,她做的事是夫妻才能做的「仪式」,要不是夫妻关系,那就是像香娘说的,不知羞……   所以她正对大少爷做羞耻的事?   天哪!天哪!她不想活了,不要活了!   再怎么熬着不要进房,不想和大少爷有面对面的机会,可是当夜晚再次来临,离儿还是不得不举步向前。   不知是心有重担,继而延伸压迫着身子,离儿感到特别不舒服,肚闷着涨痛,又不似通常那种肚痛,要是往常,她早就缠着大少爷哀叫,可是如今,她吭也不吭声,可不能再让大少爷更觉得她麻烦。   八仙桌上,瑞木修言仍是发现到离儿惨白的脸色,他悄然轻问,她摇头不语。   她吃力的做完每件每天该做的事务,终于当她熬到躺上床榻时,以为只要好好休息,睡上一觉,那身体自然就会恢复,可是不然……   静静的躺上地平一会后,真觉得肚子不再闷疼了,却有更奇怪的感觉在腹部悄悄蕴热,接着有股热流,顺着小解的地方缓慢流出,她止也止不住,憋也憋不了。   她不敢翻身,不敢出声,无助在心中蔓延,稍早的委屈加上此时无法解释的奇异感受,她无处可诉,从擤鼻开始,低低啜泣……   小脸埋进裘毯中,用它捣住口鼻,就是怕声音会传到上头大少爷的耳里。   又因为忍着哭泣,导致腹腔震动,暖流又瞬间溢出。   这下,离儿也躺不住了,她得起身,看看自己是怎么了。   而在上榻的瑞木修言,早在离儿逸出第一个哭声时,就睁开了双阵。   他一直仔细凝听着离儿的动静,却没有贸然出声惊吓到她,因为他在等,等她不再压抑自己,等她喊他一声。   但是没有。   他始终没有等到那个曾经爱缠他的丫头喊出一声「大少爷」,他知道,离儿有事瞒他,而且并不想让他知道。   躺在床榻的瑞木修言听到她走出拔步床的声响,也听到她的哭噎声仍是不止,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他无法再忍耐下去,所以不久后也跟着下了床,出去一探究竟。   空气中传来异香……那是很独特的味道,瑞木修言依着线索,总算在屏风后头,找到哭泣不止的丫头。   月色煞是黯淡,可该死的,他还是看得清楚。   染红的亵裤被抛在一旁,已然冷凉的浴水也跟着变了色,而下身未着寸褛的离儿,拿着方巾,几乎要把自己最娇嫩部位的皮肤给拭得破皮,还不停止动作。   「大少爷……离儿流血了……而且止不住……」早已被自己吓呆的人儿,也不管大少爷已经将她看个精光,满面泪痕的对着来人哭哭啼啼。   这时的他,也全然没了分际,他一言不发的走到离儿身边,拾起屏风上挂着的他的外衣,把离儿小小的身躯包裹好,再横抱起她,走回拔步床内的榻上安置妥当。   温热的大手抚上惨白的精致小脸,他眼光泛柔,轻声抚慰,「离儿别怕,你只是来潮了。」   瑞木修言安定好离儿的情绪后,便转身穿衣,亲自去下人房里请来香娘。   他二香娘先行进房,自己则在门外等候。透着寒夜的风,他并无感觉冷   意,而是为了房里的人儿,心情则喜则忧。   香娘一进寝室,便快手快脚的处理好混杂的场面,也替离儿换上乾净的衣裳,含着笑对着离儿讲解女子癸水的常识。   「从今以后,再也不是离丫头罗,而是离姑娘了呢!」油然而生的情感,让香娘有种吾家闺女初长成的喜悦。   「香娘……」揶揄的话,让离儿的脸添上娇娇姿态,就连声音,也显柔和。   「好,好,香娘不笑你,只是从今天起,你可要更是尽心伺候好大少爷,知道吗?」   「什么意思?」她不一直都在伺候大少爷吗?那这跟她来潮有什么关联?香娘嘴角带笑,语带暧昧,「傻丫头,白日不是才跟你说,你对大少爷做了夫妻才能做的事?」   听见香娘挑出让她最为敏感的话题,她不语,可脸蛋却泄漏了隐藏不住的羞意。   而香娘想着的是,当大少爷来找她帮忙时,这般担忧又疼惜离儿的眼神,再瞧包裹在离儿身上的外衣,不正是大少爷一向穿着的袍衫?又让离儿带着不净之身躺上他的床榻,这些不都在说,离儿就是他大少爷的人?   「如今你就是大少爷的房里人,往后,大少爷要你怎么着,就怎么着……总之,要乖乖听大少爷的话,懂吗?」   不懂,她还是不懂其意,「大少爷要离儿怎么着?要做什么?」   香娘无语问天。她这话是否开口得太早?这丫头怎么点就是点不通呢?「真是……还是个傻丫头……反正以后上了榻,大少爷要你干啥就干啥!别反抗,别哭闹就是了。」   香娘突然扬起的语调,震得离儿连番点头称是,也让门外耸立的男人,面容一热,身躯颤动一下。   他轻咳一声,不大不小,正好让里头的人有听到,「香娘,出来吧。」   低沉的嗓音传来,在寂静中,更为蛊惑人心。   香娘依言走到门边的男人身前,微微欠身告退,男人则是轻轻颔首,目光随即迎向里头床榻上的她。   小脸低垂,芙颊樱红,她想起身让出床榻,却被本来站立的男人早一步阻止,他让她再躺回原本的位置,微倾身子,含笑轻语。   「离儿,就这样睡吧。」   「不行……这是大少爷的……」她要是占了大少爷的床,那他要去睡哪?   瑞木修言看她别扭得如此可爱,难得的起了逗弄的心思,「嗯?香娘刚说了什么?」   他的提醒,让她忆起方才香娘的话……   以后上了榻,大少爷要你干啥就干啥!别反抗,别哭闹就是了。   此话起了作用,离儿连忙意会过来,翻动着身躯往床榻内侧滚去,以为瑞入修言的意思是要与她同床共枕。   瑞木修言见了此等反应,也忍俊不住,先是捞回她滚走的身子,摆回原本的位置,然后才笑了出来。   「傻丫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香娘的话,你也不必多想,因为从明儿开始,你就到香娘房里头去睡,懂吗?」 第六章   静圜向来僻静,鲜少有人走动,平时就有如鬼城,但这两、三个年头以来,随着瑞木修言慢慢接手家中茶业后,不时就有人行来步去,为深锁在宅院的瑞木修言传递茶行消息。   这些人包括瑞木家的庶出二少爷瑞木伯源与三少爷瑞木伯楚。   表面上沈婉已是放下权力,交给嫡长子全权负责,还要两个庶子从此听从瑞木修言的话来行事,可事实上,那两人从未把话给听进耳里,仗着自己多了几年掌管各处茶行的经验,比中途接手的病公子来说,自然有几分赢面,底下人也较为服从他们两人发落的工作事项,持着不服气的心态,他们就假意事事听从,与瑞木修言讨论公务,实则自个做自个的事,摆明是架空瑞木修言当家主爷的实权。   反正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公子会有何作为?而凭什么他们打下的茶庄江山,要一点一滴的被他整碗白白捧去?   瑞木修言接下主爷位置的这两、三年,仍是不改其作风,依然故我,想看书就看书,想品茗就品茗,想练字就练字,一点也没被主爷这个重担子给压垮,因为他有两个十分出色的庶出弟弟,将属于他的事务都替他打理好,让他十分「放心」。   三人台面上兄友弟恭,台面下看似私交也不错,偶尔公事完后,还会留在静园小酌,话话家常,倘若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实在也未尝不好。   就是两个庶弟,包容心太小,耐心又不够长,用尽心机,急于把他这个挡路石踢走,而他,且不管事,也无法安定他们的心。   唉……他们不懂,就算要他瑞木修言拱手让出瑞木茶庄这片江山,他眼儿也不会眨一下,毕竟一直以来辛苦的是他们,而他实在也不愿分一杯羹。   无奈沈婉可不这么想,就算她独生嫡子瑞木修言再怎么无所作为,这瑞木家的厚实家底,可不能让小妾生的儿子给接过手,然后理所当然的就由他们那房传承家业,这可怎么行呢?   所以她不顾儿子暗示兼明示的表态不愿接管家业,她依然坚持如此,却没想过,一向听她话的两个庶出儿子会因此心生不满,暗自反弹。   这天,静圜一早就热闹腾腾,因为瑞木家的三位少爷正齐聚厅堂,开会议事。   往常此时,都是瑞木伯源和瑞木伯楚在说,瑞木修言听,要不就是瑞木修言煮水泡茶,其他两位则是等着喝茶,然后共飮茶香。   这时,却有一事极为棘手,就连伯源兄弟俩也束手无策。   「北山上那块三百顷茶田,雨沛丰,土质佳,采收正顺,会是茶庄今年最大宗的产量,可是……这是天公作美,各地都一样,怕是价格拉抬不上,降价怕削了自个儿名声……但又怕反而囤货了。」瑞木伯源想着,难得有此棘手之事,当然要看当家主爷如何应付,咱们兄弟就等着他出丑后再替他善后,让人瞧清楚,谁才是当家的那块料!   瑞木伯楚也知道自己胞兄的意思,不过他有更好的主意,而且这必须有当家主爷的认同,才能去做。   「囤着是囤着,倒也无碍,可是这么好的品质,是有些可惜了……」瑞木伯楚的眼神适巧的迎向瑞木伯源,暗示瑞木伯源接口回话。   但不等瑞木伯源开口,瑞木修言就十分配合的道:「哦?三弟有何建议?」   这正合瑞木伯楚的意思,他扬着野心勃勃的笑意,倾身向前,「大哥,今年可是插手贡茶的好时机哪!我探过情报,现今后宫娘娘们正是流行新茶的时候,要是咱们把刚收成的三春茶上贡朝中,那赶在年前要在京城置点茶行,这名声不用打就已经如雷贯耳了,做说是不?」   瑞木伯源也顺势加入游说的行列,「三弟说的没错!在京城置点,这有助咱们瑞木茶庄走进权贵世家,也不用怕新茶无处销路,让白茶制成黄茶和青茶,照样可以……」   瑞木伯源话还未说完,便看到主位上的瑞木修言摇摇头,不赞同的道:「咱们不与官家做生意,何况皇室。」   两兄弟不平,想不懂道理何在,「大哥,贡茶这生意是各大茶庄必争之战,咱们可不比人差啊!怎么就不能争取看看呢?」   「是啊!要是让公主、娘娘们给青睐上了,这往后还不没有瑞木家的一席之地?」   「这事不用说了。」他是不会让他们与官家人有所接触,一来是为他们好,二来是为了保全瑞木家不落入贪官眼中,做只肥羊。   瑞木修言心意已定,两个庶弟也只能听命行事。   瑞木修言在心中叹息,他知道他们的野心还未消退,「新茶销得慢,可咱们没差。」   他举杯,饮下一口苏州虎丘,见庶弟们有意思听,他再继续说:「贵州以北一带,两年前的春季逢遇乾旱,连着这两年的茶叶品质都不比徽州好,三弟包个商队,在春茶采收后,运至贵州,价格可比在这里卖得好,也不比京城的价钱差。」   两兄弟表面上是应许了此事,可在心里还是纠结。   大哥明知贵州茶收品质不佳,可他们仍然年年敬献贡茶哪!咱们怎么反其道而行,把优质茶叶送到他们那儿去?虽说如此确实能够赚钱,却是白白错失良机,真是傻子!   「上等茶的问题是解决了,那二等和三等的呢?要不,再和袁管事说说,今年江口茶馆也用咱们的茶?」   「说说?三弟,你脑袋进水啦?江口茶馆的袁管事可是说说就可以成功的?」   瑞木伯源摆手,「他底下其他的茶厅还可以让你说说,江口茶馆那里,你就别想了。」   放眼整个徽州,,有谁不知道,最大间的江口茶馆是全徽州最赚钱的行业,就是莫善阁赌坊也比不上它。   而江口茶馆的生意又难以介入,因为他们只用自己栽种的茶株生成的茶叶来煮茶,其他外来茶叶是一律严禁使用,在外又有一向肃穆、不近人情的袁管事把关防守,想闯关,那更是难上加难。   底下其他的十二间茶厅、茶亭,虽然没如此严谨,但也是使用竞标的方   式购自各方茶叶,比的不是价钱,而是品质,之后再比良秀,总之,重重关卡,堪比在献贡茶一番。   而袁管事的上头老板又从来真人不露面,都是由袁管事代为处理茶馆和其他茶厅的一切事务,所以要与之攀权,那根本无门可进。   「二哥,去年咱们不就取得了二十一间茶厅的供应权?那今年肯定要延续下去,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让袁管事嚐上甜头,让月底的竞标……好方便行事?」瑞木修言对此不予以回应,他淡笑以对。若他的人有这么好说话,那他也不能轻松这么多年了……   瑞木伯源也是赞同弟弟的话,可他聪明的先探探瑞木修言的口风,「大哥怎么说?」   「的确,江口茶馆的管事是比较难以应付,他的茶馆虽大,但丝毫没有插足之地,可是其他茶厅的生意看来也不差,是要好好把握这份机运,做些努力是应当的,这让二弟去处理吧!」就让伯源去白忙一场无妨,而袁管事那方,他并不担心,因为长久以来的默契,袁管事自然知道如何处理,不需要他特地发落。   三人达成共识之后,闲话再几句,那也要到未时六刻了。   主位上的男人,思考中兜转进来一件事,他暗忖疑惑,随即明朗,当他正要开口让两个庶弟先行离开时,不巧,那迟到的人儿,竟选在这时匆匆的跑来静园。   还在拱门处奔跑的人儿,声音却已然传到厅堂,「大少爷,离儿来了……离儿来了……」   要命了,她迟了两刻,不知道大少爷要怎么罚她了,都是袁管事,都让他老人家别念了,他就总爱唠叨个不停,她又没做错事……只是多了心,多做了……   声停人已到,当她带着因为奔跑而微喘的气息,扑朔的景致迷离她的双眼,她也无心注意其他,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开门入内,再转身关门。   胡涂的人儿没有发现到厅堂上早已坐着三位爷儿,等到她再度转身,赫然惊见三位爷儿的眼睛,三双厉眸全放在她身上。   她想立刻回头离开现场,无奈与瑞木修言对到眼后,没有应许,她就不能再有其他动作,这是不敬,也不是奴婢该有的行为。   她低头,正要欠身一礼时,瑞木修言开口了。   「出去!」   瑞木修言的声音刚硬中有不容人拒绝的强势,他不喜欢离儿出现在两个庶弟面前……不,应该是说,他非常不喜欢两个庶弟看见离儿,就是一眼,他都不喜欢!   「是,大少爷。」得到特赦,离儿如同得到解放令一般,立马转身就走,半分留恋都没有。   正是二八年华的小佳人一枚,如今褪去以往的孩子气,这两年来的滋补养身让身子拉长不少,身形也更为窈窕,柳腰娉婷,五官清丽,不艳,红粉青娥,齿若编贝,肤如凝脂,还有那自然形成的微嘟菱角嘴,好似无时无刻都在诱人品嚐一样,但最夺人心的是她的眼睛,灵气有如乍晴,又似云凝深谷,缠缠缭绕,让人不自觉的就会深陷其中。   她的美,她的灵,瑞木修言要怎么藏,都藏不住,这是上一世吸引他两个庶弟的特质,就是这一世,也避不掉。   「那是……那是花梨吗?我记得……」他一直都知道爹这个有争议的女儿长相不俗,可单是刚刚那一眼就能证明,这妮子不是用不俗两个字可以草草带过的。   瑞木伯源也是被迷惑的那一个,可他脑筋转得快,先是回过神,「大哥,花梨如今还是你房里的小婢吗?」   若是可以,他真想讨来……   「好了,一个冒失的丫头,值得讨论?」   瑞木修言板起脸孔,天生的威严让人望而生畏,可两个爷儿仍是不死心,竟然开口讨人起来。   瑞木修言硬是压下想赶人出去的脾气,镇定着声音说话,可是拳头却在袍下开始紧握,泄漏他愤怒的情绪。   「离儿不仅是我房里的丫鬟,还可能是爹的女儿,咱们的妹妹……收起你们的主意,不准碰她,现在……都出去!」   早该知道,有些事,是挡也挡不了,就是应该「早知道」的他,也无法阻止……   瑞木伯源与瑞木伯楚自知是争不过瑞木修言,先不论花梨是否真是爹在外偷生的女儿,也是他们的妹妹,就端说瑞木修言存心要强留一个人,那想从他手上讨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这三个年头共事下来,他们兄弟俩也发现,表面上病病弱弱的公子爷,骨子里也是有强硬的一面,再想想,大哥终归是沈婉所出,性子里头有几分像她的执拗,也是可以解释的,但真要说到做个最适合挺起家业的主儿,那可不是随意指派就可以交差了事的。   咱们再瞧瞧吧!瞧谁才是能在最后还微笑的人!   「出来吧。」   主位上的瑞木修言还在品茗着,另一手腕置在竹雕臂搁上,双眼亲自目送两个庶弟带着不甚欢喜的表情,走出静园的拱门后,才偏过颈项,对着斜后方半人高的青花瓷瓶,低声唤道。   蓦地,先是一双空灵眼眸探了出来,在确认其他两位爷是真的离开,才从几乎掩盖她整个人的花瓶后方,蹦跳现身。   她真的无法解释她与大少爷的默契为何会练得如此的好,她都没有发出声音,大少爷就知道她躲在左边花瓶后面,而不是右边花瓶。   「大少爷,离儿莽撞了。」她在道歉,她是该道歉,因为大少爷曾经千嘱咐、万叮咛她,别在两位庶少爷面前出现,要能避则避,能闪则闪,这次她却没做到。   其实不用大少爷交代,她也会尽量避着他们,因为不知怎的,她就是对两个庶少爷有种害怕的感觉,而今天真的是失了心眼,才会胡里胡涂的就把门打开了……   自从大少爷接下主爷的位置以来,就非常反感静园从此变成闹园,还让两个庶少爷像走茶馆似的,有事没事就来打扰,这也是大少爷会如此气怒的原因之一。   看着用愉悦的姿势跳到他眼前的姑娘,虽说她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但他在心里仍升起一股异样。   他是如此生气那两人的荒谬要求,可这娃儿竟然还是可以这么开心,天真到无知的地步?   「离儿,他们向我讨人了,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   她反射性的回话,「什么?大少爷没应了他们吧?离儿不要去,不去!」   不负男人所期望,小姑娘心急了,小脑袋像博浪鼓似的直摇,盯着瑞木修言的表情,有着慌乱的失措,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是娇蛮的拒绝,矛盾的总和,让男人轻而易举的知道她这般又气又怕的感受,气他真会答应庶弟的要求,也怕他真把她送了出去。   莫名的,瑞木修言有了一阵得意,却不表于态。   咽下口中的清香,瑞木修言抿着的唇又开启,「两个少爷抬举你,说你巧心玲珑,说会好好疼你,你说,大少爷该不该放人?」   离儿大惊,愁苦全写在小脸上,万万不可置信他的话。   「胡说,他们在胡说!大少爷,离儿何时对他们巧心玲珑来着?离儿看到他们就闪得老远了,才没做什么可以让人抬举的事,他们在骗人,大少爷,他们在骗您。」小姑娘说完自我辩护的话后,还不忘拉两个庶少爷下水,小小声的诉道,离间一下他们兄弟的感情。   瑞木修言听完后,就要忍不住笑意时,手连忙取过瓷杯,掩饰带着弧度的嘴角。   接着,他放下瓷杯,轻咳一声,「是不是骗我无所谓,重要的是人家相中你了。」   绝美的脸色染上秋愁,她气怨的转身,背对着他,「离儿的事,对大少爷来说都是无所谓?那离儿还有何话说?所谓主要奴走,奴不得不走,可要走,离儿也不走到庶少爷那房去!」   离儿越说越觉委屈,她一心崇至的大少爷居然想把她送人……不对,这人不是她的大少爷,若是她的大少爷,那就是丝毫念头都不会有过,又怎么会一句「无所谓」带过呢!   这下,瑞木修言可真算是见识到了,看看,这几年宠下来的结果,可把这丫头的脾气给养大了不少,说话夹讽带刺的就算了,还挺会运用所学啊!一句话说得不三不四,还把冬烘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拧起眉心,瞅着背对着他的人儿看,「走?那你想走去哪?」   越说越起认真,这本想捉弄小姑娘的本质,悄悄的起了变化,就因为她的一字,走。   心寒了,他真的要她走?不会留她?不是骗她?   她哪知道自己还能走去哪?她也就只有他了。   背对着他,他不见离儿的眼角蓄泪,待她转头,他才知道,自己玩得凶   「就走去袁管事那里吧!至少他老人家还需要我帮忙,才不会在这里让大少爷送来送去的当赠礼!」她对他扬声的道,这时的她,哪管自己还是不是他的小女婢。   唉……他该拿她怎么办哪?相处这么多年,她还不懂他吗?他怎么可能会把她送人?何况还是那两个人呢?   小姑娘自己还委屈到哭了,到底是谁欺负她来着?   他泄了底气,把心一软,手一抬,轻声唤道:「过来。」   离儿在原地踟蹰不前,可望见他带柔的眼神,她折服了。   她早该知道,大少爷是在捉弄她的。想通后,她破涕为笑,莲步向前。   才刚走到他面前,就被他随手一拉,身子已经置在他的腿上,他的怀中。他对着怀里的小姑娘轻声细语,「生气了?」   「大少爷多问了。」她知道她不该再拿乔下去,可不知怎的,她就想这样。   「娇气。」他也不恼,纵然一笑,宠溺只在眼底,不在嘴上。   「才没呢!是大少爷欺负人……」娇颜低垂,红唇微噘。   他装出一副惊讶,故作不解,「我怎么欺负你了?」   「说要把我送人,还不欺负?」那要怎样才算?   笑,他还是笑,完全不觉有错,「都说会疼你了,还不好?」   离儿娇性复发,猛然的捶了他胸膛一下,「不好!才不好,离儿又不要庶少爷疼……」   他突然趋于认真,算计在心中快速酿成,「那要谁疼?」   还有谁?这还会有谁疼她?「当然是大少爷!」   小姑娘直肠子,人家一问,也不细想,就把话理所当然的说了出去,直到她听见男人不可抑制的朗声笑起,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让她气结,这才知道她中了。   傻傻傻,憨憨憨,她怎么这么笨哪!怎么不说香娘疼她?还有袁管事、大叔也疼她啊!就偏偏一股傻劲犯起,说了让他最得意的答案。   「大少爷别笑了……」   男人不给面子的笑到岔气,终于在小姑娘的瞪视下,收敛了一点。   「好,不笑了,大少爷疼你,不会把离儿送人的。」平复下飞扬的情绪后,他可没忘记要好好盘问她的事情,「方才你是绕去哪玩了?怎没跟着冯叔回来?他老在叨念着你贪玩呢!」   「离儿才没贪玩,是刚在市集看见一个小伙子在卖身呢!离儿瞧他身强体壮的,就是没钱葬娘,所以才把他买了,带去袁管事那里,往后好好训练,就可以当他老人家的帮手。」   「哟!只是这样,你怎么知道他可以做袁管事的帮手?不怕小伙子吃不了苦?」   袁管事为人一向严己律人,想在他身边工作,可不是份闲差啊!   「不怕!袁管事也收他了,因为他识字!」   「识字?」   离儿点头,把在市集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清楚。   原来吸引离儿注意的不是跪在路边的小伙子,而是他身前那苍劲有力的字迹写着卖身葬母的木牌子,她脱离了冯叔的脚步,向小伙子那里走去,了解过后,才知道小伙子落魄的身世。   大名景平之,今年未及弱冠,本是贵州书香世家出身,家有当夫子的爹亲,温柔娴淑的娘,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可两年前贵州大旱,一家人在熬不住的时候便决定移居徽州,打算就此落地生根,不幸在半途遇上劫贼,抢光财物,就连景老爹也为了护住他们母子,而被砍至重伤身亡,埋了爹后,他带着伤心抑郁的娘亲一路身无分文的来到徽州,才刚过境,娘亲却也命到终途,离他而去。   他索性拣了木牌,跟人借了笔,就地卖身。才没多久,就被路过的离儿相中他木牌的字迹,再要求他在背面亲笔写下一样的字后,就决定买下他了。   「如此作为,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改日带我去看看那小伙子,瞧他生成什么模样。」   离儿漾着倩笑,点点头,在男人疼宠的包容下,她如同窗棂外的杜鹃花,锭放春意。   这日,江口茶馆特别笙歌鼎沸,门庭如闹市,欢声贯云霄。   虽已是楼高五层,宽阔比土楼,还是塞不下外头源源不绝的人群,不为别的,就直想着能再靠近一点,靠近那主台上正在唱曲的小清倌身边,听着曲儿,品着香。   今日是四旬一次的娇香茶会,娇,顾名思义就是有娇美的人儿唱曲,茶,就是江口茶馆推出最符合当令季节所品用的茶类……   春茶,香气馥郁,翠绿带鲜,汤色清澈,如君子名节高尚,以春茶为贵。   夏茶,滋味甘苦,一杯清茶看尽人生百态,饮一口,回味到秋。   秋茶,气味柔顺,如一美人,闻香千遍就是也不舍一口饮尽。   冬茶,清香淡雅,淡薄茶性不失细腻,饮后眷恋再三,又等春茶。   可茶香浓郁,姿态万千,也比不上主台上那柔柔软袖,纤纤玉指,正在唱曲的琵琶女。   那是茶馆里头的人花了大笔银子特别请来,未曾卖身过的小清倌儿,在白日特来茶馆献唱几曲,但可不是随便就行聘用,茶馆挑选的清倌儿条件可比皇室选妃般严谨,最基本的也要相貌不俗,再来琴艺兼备,最好歌艺非凡。   只是,初时本请来清倌儿唱曲是为了活络人气,可无法预期的是,这世道却是越走越偏。   原因出在这些清倌儿,本就是含苞的清白人家,加上娇美容颜、六艺超群……等等尚优的条件,每每都吸引未婚男子的注意,久了,便成许多不上酒家的世家子弟,到这里来挑选妻子或小妾,着实成了真正的醉翁之意不在茶的情况。   茶馆主人瑞木修言对此状况也是知情,却不为反感,就不说因为如此,每当娇香茶会就会如同此时,形成万头攒动的盛况,对于这些为了生活不得不委身卖艺的姑娘们,能找到一户良家屈身,往后安分过日,也不是件坏事。   但会演变成这样,是最先发想以茶会的方式激起人们对茶道的重视,而举办娇香茶会的瑞木修言始料未及的,虽然与原想有些出入,可也算了却小人儿的一桩心愿。   没错,他思想的源头,还是自己小婢的一句话,让他将构思逐渐建立而成。   原来是离儿曾说:「怎么进了那楼里的姑娘总是哭哭啼啼?若是在那工作不好,那请她们来茶馆上工好了,管事们不会亏待她们的……」   当时离儿尚小,还不懂花楼在「卖」的是什么,总说到那楼里工作的人都好难过,老是又哭又叫的,他的反应则是大惊,再也不敢带她走上同一条路,也强迫她不准理踩人家的事,就是怕她会陷入危险,而不自知。   五楼之顶,偏间雅室,且不宽敞,却是温馨宁静,桌椅皆是使用上等檀香木打造而成,雕缕精致,刻画细腻,空气中全是木头散发出来的独特气味,自然而和谐,盈满整室,雅室极为巧妙得隐密,却又可以观看全楼景色,让坐在里头的人能够安静品茗,又可环视天下。   「大当家,前些日子,各茶厅的评监开始,伯楚少爷也带上一批云雾茶到福缘茶厅比试,福缘管事说,因为此批茶叶,虽是上等茶,但不比往年好,也比不上吴家茶庄供的货好,所以今年评监是吴家茶胜出了。」   一张八仙桌,一分为二,上位处的是正在飮茶的瑞木修言,而对面坐的正是一贯喊着大当家的暮年男子袁管事,与他坐在同边的还有冯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年茶量丰富,每家都是,取优是人之常情。」各十二处的茶厅,统一评监,皆是十二位资深管事共同择定,瑞木修言只做最后一品审查,其他皆不由他发落,所以当瑞木茶庄的云雾茶被退,他也无言可议。   在袁管事旁边的冯叔也开口应对,「就怕伯楚少爷心急气傲,不知道能不能忍住气?要是惹事就麻烦了。」   冯叔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伯楚确实是个冲动的小子,挟怨报复是他会做的事。   袁管事接话,「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听福缘管事说,好似这批的茶引有些饲题。」   瑞木修言心一拧,执杯的手顿了一下,「茶引有何问题?」   「茶引」又称为护票,是让买卖茶叶的茶商们向官府缴纳茶税后,获得的茶叶买卖凭证。   其茶法分商茶和官茶。茶商于官场买茶,缴纳十成的引税,在产茶原地的州县核发茶引,而需走商贩茶乃凭此证明,可免其运税。   「应该是茶叶的称量与茶引所表不符,又不知问题在哪,所以不便多问,草草带过,还无人知情。」袁管事回道。   瑞木修言当机立断做了决定,「冯叔,麻烦你去查明一下,务必清楚他们两兄弟的作为,还有那批茶叶的去向,再来明说。」   冯叔领命,「是,大少爷。」   待冯叔走后,袁管事又说了几件茶馆公事,两人便就此静默。   当瑞木修言又重新沏上一壶新茶,眼角一对,正巧对上二楼处的一抹青青子衿。   他轻笑,是因为看到那小姑娘的笑容,而感染了他。   看着她听琴娘唱曲的陶醉模样,可是又俏又动人,比起主台上我见犹怜的清倌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瑞木修言停下手上温盅的动作。   他的凝神注视,引来对面袁管事的注意,他顺着大当家的视线瞧去,也明白是什么人吸引了大当家的兴趣。   袁管事想,那也是,也只有她才有这般影响大当家注意的能力吧!   他接手大当家沏茶的动作,自己温盅、回冲、倒茶、品香,对着犹在看人的大当家说道:「离丫头前几日买下景小子,人是厚实可靠,好学勤作……这   说来缘分还真是奇妙啊,这么兜着兜着,两人就这么结缘,说不着是段良缘呢!」   瑞木修言默默的拉回视线,对于袁管事的话,他四两拨千金的带过,「日子还远着,瞧得可清楚吗?」   袁管事老归老,严肃归严肃,可心是清透得很,看什么都透彻,「大当家没瞧仔细吗?那在离丫头后方替她挡着人群的小子,就是景小子啊!瞧他护成这样,也算有情有义了。」   若不是袁管事的提醒,他还真没去注意到离儿后方的情况,照这么一看,还真有几分袁管事说的那样。   说景平之是个小伙子也不为过,可那气质并不流里流气,穿起茶馆制定的衣衫也和普通人不同,反而有种书香味,围绕全身。   他想起离儿曾说过景平之的身世,这样杀父弑母的仇,能让他照顾好离儿的一生吗?   「袁老多心了,离儿心性稚嫩,不适合包袱太重之人。」   「大当家也多心了,袁老只说他们有缘分,可没说要让离丫头许给景小子哪!」   瑞木修言明着被摆了一道,有些微愣住,随即喝茶掩饰,肃起一张俊容,没好气的说:「袁老还是下楼看看吧,外头的人要把茶馆的门给冲破了。」说完,也不再多看袁管事一眼,反而盯向离儿的位置,眼中有了复杂的光芒。   「是的,大当家。」眼看大当家的情绪被他挑动起来,他也见好就收,起身揖礼后,便要告退。   就在袁管事正要步出雅房时,瑞木修言又突然启口,「顺道要离儿上来,再把她叫的茶点给人打包好。」   袁管事恢复一丝不苟的神情,把大当家嘱咐的事项记牢后,点点头,便关上雅房的门。   说到包袱,他的包袱难道比景平之小上多少?他又怎么认为自己能够照顾离儿一生?   他无法细想在什么时候,他与离儿的关系便已悄悄变了质,不似以往的单纯,就连最初曾对自己的誓言,说要将离儿许人这件事,也在长久相处下来,慢慢在记亿中被冲淡。   最近想起这件事,是在什么时候?   啊!就在初时立誓那刻,从此,他便不再忆起。   他该汗顔,该对离儿心有亏欠,可奇异的是,他半点愧疚,都不曾涌上心头,反而对于离儿一直陪伴他的事,视为理所当然,视为天经地义。   如今两人中间有了景平之,不说他们之间是如何牵扯,光是想到离儿跟景平之有缘这件事,就够他心思紊乱的了。   依袁管事的办事速度,瑞木修言并没有等人太久,不多时,离儿已经翩然来到,还带了一个年轻小伙子一块。   「大少爷,离儿来了。」   「嗯。」   在离儿带着景平之进入雅房之后,瑞木修言便用一抹无害的笑意,与淡雅温和的神情,迎接两人,再让性子如同小雀儿般的丫头,腻上他的身边,叽叽喳喳的对他介绍她买来的小壮伙子。   「平之,快来见过大少爷。」离儿对着一脸战战兢兢的景平之说道。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一见到离儿口中的大少爷出现在自己眼前,便双膝下跪,双掌贴地,叩首再叩首。   「平之见过大当家,谢大当家收留平之,此情难以回报,平之定会永怀在心,绝不辜负。」   瑞木修言惊讶他对自己的称谓,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转头看向离儿,眉心皱了一下。   「起来吧!你该感谢的是买下你的离儿,敝人可什么都没做哪!」   「大当家别怎么说,那帮平之的娘安葬用的银子,可是用大当家的私房钱呢!」   「离儿。」瑞木修言唤了一声,提醒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瞧这丫头把他曾对她说的「茶馆的收入是私房钱」,这种逗笑她的私密话,都拿出来向人说嘴,她对这个景平之就这么全然信任,无所分际?   就是如此,他也不甚开心。   「离姑娘饮水思源,对于和她同样处境的平之,实在照顾,往后平之也会和离姑娘一样,对大当家忠心不一一的。」景平之的话有着和他年纪不符的成熟,这都托在外头这两年来流离失所之苦,养成他保有谦逊特质,却无才子傲气的优点。   「同样处境?」   「平之听离姑娘说过,她逝去的娘也是因为大当家才得以安葬,平之想着如此际遇,我俩也是同病相怜,都得大当家恩惠才得以安慰怙恃。」景平之恭敬的说着话,直视瑞木修言的眼神,没有丝毫胆怯。   「恩惠是吗?!」对于景平之的话,他一直没有太多的表情,连着两句重复的意思,也让人看不出情绪。   他不再回应景平之的话,侧过脸,对离儿说:「去看看让人打包的茶点好了没,好了就直接上马车等我,再一同回去。」   离儿也瞧出瑞木修言的不悦,她暗忖着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大少爷不开心?   可看这状况也无从询问,只能低下头,乖巧听话的离去。   在经过景平之身边时,两人下意识的对望一下,离儿思绪清透,是想着方才景平之说过的话,是否不适,景平之则是带着浅笑,替一脸疑惑的离儿,打开雅室的木门,让她离开。   瑞木修言自然看见他们之间眼神的交流,虽然短暂,但足以让他感觉不适。   「听小兄弟说话,感觉得出来是有文采的,让你在茶馆屈就一个夥计的职位,不可惜了些?」   「承大当家过奖?平之不过是因为家父的关系而多读两年书,论文采,还不及,只能算上识得几个大字,还不至于会饿到自己肚子。」   「可矛盾的是……你却卖身了……」说完,瑞木修言从怀中拿出离儿那天就交给他的契约。   没错,是景平之的卖身契约,摊在桌上,上头的字清楚明白。   「卖的还是死契?」离儿不是不识字的粗野丫头,也不是贪心苛刻之人,绝不会同意让他就这么签上死契,打算绑死他一辈子,只因为她用五十两银子葬了他逝去的娘。   而更奇怪的是这小子!能文能写的他,多的是可以用上脑袋里的东西,想办法来安葬自己娘亲,实在不必做到卖身这最终途径。   面前这个对他来说,仅能算是男孩的人,一见放在案桌上的契约,上头清楚表示了他和买主离儿的大名,英俊的脸庞竟突然翻红,淡淡的浅色,还是让人清楚可辨。   瑞木修言大概可以知道,他所为何来,来为啥事。   「大当家,当时离姑娘不懂契约事项……而她的单纯、好心,是平之梦寐以求的姑娘……所以平之是自愿卖给离姑娘,做她一世的奴佣。」   如此说了出来,原因清楚可见,但结果却像混水浊浊,留与不留,都在大当家的一念之间。   「既然签了契约,就且在此安分过日吧!」   才想着大当家的态度,似乎不是挺信任他时,又再听到要他留下的话,他心中大石一放,正想说出谢过大当家的话,又被大当家后面未完的词句,把自己正要开口的谢意,给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去。   「待几日,莫善阁在镇上新开立的赌坊落成,我再引介你到那里谋个职位,依你的「脑筋」与「才智」,肯定不多时就有升迁而上的机会。」   此话一落,摆明就是容不下他!   景平之不解,他与离儿,同是在纷乱的世道中成为孤儿,身世如今也相当,他愿意从此以一张契约将自己交付于她,并且绝不违约,绝不背誓,这还不够让主子对他包容?让他信任?   「不!平之打上的契约,是让我仅听离儿之令,换句话说,离儿才是我的主子。」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在此时打退堂鼓。   因为在茫茫人海中,当离儿走向他的身影,形成一道长长的影子,为他挡去残酷的烈阳,用那樱红菱唇吐出的话语带着怜悯的关心,真诚且无畏,表明她就是因为他的字而被吸引,要是木牌不是他写的,她也会帮忙葬了他娘,却不一定要买他的身,但若是他写,那就是不跟她走都不行!   她的人,她奇怪时执着,深深触动他孤寂绝望的心灵,她要他,那从此,她就是他的命,也是他的真理。   瑞木修言不愿承认自己的怒,将被景平之随之煽动,可骨子里躁动的血液就是正在逆流。   「如此?要让离儿亲自来对你说,赌坊缺人一事,你才愿意过去?」若是要这样,他也可以做到,他有无比的信心,能让离儿对这小子说出他想要的话,无论是什么要求。   「你不能这么做!」骨子里终究不是能做奴仆的料,尤其面对的人,不是他一心就想服从的对象,那顺从的话更是说不出口。   瑞木修言对他那句不知轻重的称谓,也不怒斥,因为他打从心底,也没将他看作下人,只是,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   「别做无谓的举动,因为无济于事。」 第七章   马车里的氛围很微妙,打从瑞木修言上来马车后就一直如此。   他有平日不常见到的冷淡,异常明显。   奇怪的是,冷淡就冷淡嘛,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瞧?瞧着也不说话,害她要说什么也不是,一颗小心脏,因为他,卜通卜通跳个不停。   从对面直视过来的眼神,很不含蓄,甚至有些蛮气,而她,躲也不行,回也不是,只能故作没事的转头向外,欣赏窗外的景色。   或许是知道她的无措,瑞木修言也不打算放过她,开口说了一句,「帘子拉上。」   离儿气馁,实在世提不出什么话来纡解心中的疑惑,下意识就是习惯性的顺从发令者的话。   纤手一扯竹帘子,车厢立马静谧。   不太宽敞的空间,可以说是非常拥挤,拥挤到能感受到对方吸吐出来的气息,在颠簸的车厢中,奇妙的起了变化。   离儿垂着脑袋,用头顶面对着男人,她想,这样可以让自己好过点,假装大少爷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自欺欺人的当个缩头乌龟。   可是就算如此,低着头,看到的,却更是让她羞煞不已。   她看见自己并拢的双膝,刚好置在男人敞开的大腿中间,粗壮与纤细的对比,让她显得娇弱许多。   两人的腿膝,仅隔着些许距离,虽然都没有互相触及到对方,可是每当车身摇晃时,轻巧的她,不可避免的就会失去重心,而去碰到他的腿间。   以往,就算同乘马车,也都没有这样的问题,开始会感觉到害羞,则是在这一年开始长身子之后的事。   成长的阶段,从青涩无知到如今的坦然自持,他都陪着她进行着,带着她经历生活的各个片段,他和她,一动一静,她看似活泼好动,娇蛮任性,其实面对他,她也只有顺从听话的份,他看似冷心淡情,不理俗事,其实没人看到的时候,却是对她百般宠溺,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   就好像,大少爷会要她坐在他腿上,那是因为他惹她气了,他要哄她;好比他会在她习字时,轻撩她鬓边的发丝,拨往耳后,那是让她提笔写字,不受干扰;当他牵起她的手,非必要的时候,便不轻易再放开……   然而,都是大少爷主动对她做什么动作,她虽然不会反感,但也不会主动回去。   两人再怎么亲昵,她还是谨守身为奴婢的本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是她的少爷,他可以选择宠她,可以疼她,却不可能爱上她,就算……她的心,早已给他。   因为他是少爷,而她,是小婢。   离儿终究是个沉不住气的丫头,捺不住压迫着她的无形力量,迫使她去找寻问题的答案,「大少爷,您是怎么了?」   瑞木修言笑而不答,看着她放置在腿上正在交错的小手,才说:「离儿何须紧张?瞧你,小手拽着襦裙都皱了。」   她这才发现,从刚刚看着他的腿开始,自己的手就不自觉紧握起来,然后扭曲转动,「您这么看离儿,离儿当然会紧张。」   他挑眉,「嗯?我怎么看你了?」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将自己的情绪摆在面皮底下最深沉的地方,可是,不知怎的,每次都会被这丫头翻出来,一再挑弄,而这么多年来,他也逐渐习惯离儿就是如此,不论何时,她都能精确的感觉到他的心情起伏,就算他表现得再如何细微,她都能出来,因此,他也不再刻意隐瞒她,就让自己在她面前,不做保留。   他问她怎么看?她要怎么说那感觉?总不好说:少爷,您的眼神让离儿的小心肝,卜通乱跳吧?   「您别一直盯着离儿瞧,难道离儿脸上画字了?」   瑞木修言突然弯身向前,俊颜靠上离儿的侧脸,神情专注,十分认真,「照你怎么说,看来……的确有字。」   瑞木修言突如其来的举止,放大他的脸在自己眼前,她猛然一退,却毫无退路。他的眼神炯炯,让她也认真起来。   「什么?什么字?」边说话的同时,她的手还很配合心思在动,摸摸幼嫩的脸庞,想擦去让他注意的痕迹。   瑞木修言用再坚定不过的语气,说着笃定的话,「一边脸蛋儿写着口,另一边写着木字,你说合起来像是什么字?」   口?木?   嗔?不就是个「呆」字!   大少爷骂她呆?大少爷骂她呆?   这下,离儿果真呆愣起来。   她从没想过,会在大少爷嘴里,听到如此乡井市民的口语话,这么……这么……不符合他一向给她的刻板印象。   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无声交会,他的瞳阵深邃,她眨眼以对。   久久之后,离儿才说……「离儿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她知道大少爷的情绪不太好,从在江口茶馆时,她就感觉出来,只是她还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而不好,如今看来,十之八九是因为自己……   「你说呢?」好在他在她面前,还不算全然透明,他还能保持一些神秘,不被她完全看透,她知道他的情绪好坏,却不知道原因为何。   离儿当然回答不出来,只能愣愣的看着自家少爷,抱怨她的种种事蹟。   「「大当家」这身分,是你和景平之说的?这不是咱们之间约定好不说出去的秘密吗?」   「「私房钱」你说去逗笑那小子了?怎么?他有笑得如同你那时般开心吗?」   「一张死契,就让他留在你身边一世,你愿意?含情脉脉的道别,真当我是瞎子了?」   一古脑的,他把自己的心底话都说了出来,也知道这话听来,多像个跟小妻子吃醋的夫婿,可他……就是忍耐不住。   离儿静默,也在心底,咀嚼着他的话。   她可以将此解释,大少爷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所以不开心她与景平之过从甚密?   她不急着解释原因,就她对他的了解,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好他的情绪才是。   而她……选择了从未主动做过,却又非常熟悉的事……   坐上他的腿。   这动作不困难,只是以往都有他的助力帮忙,现在她则是完全靠自己的力量上去。   小臀坐上他左边内侧的大腿上,速度并不俐落,反而有些别扭,她让身子略微调整一下,不料,车身这时却遇到突起物而颠簸一下,摇晃的不只车身,她霎时失去重心,眼看就要甩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没想到腰间突然伸来一只手臂,强而有力的再将她捞回怀中。   接着,他毫无预警的用手掌抚向她的后背,再使上些许力道,压着她的身子,让她的胸口无所隔阂的紧贴着他,让本来僵硬的背脊软了下来,脸颊也服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   然后,当马车再度稳驶,他还没有放开她,而她也没想过要离开……   现在的她,很娇,很媚,很软,很乖。   她知道,他喜欢她这样。   「大少爷别气了……是离儿不对,以后不会了……」离儿躺在他的胸上,吐气如兰的在他颈间细细说道,娇嫩的嗓音,尽是撒娇。   他低头,唇就在她额上,差一寸就可以印上。   「嗯?不会什么?」他嘶哑的问。   「离儿……不会心里有别人……」只有他,也一直只有他而已。   他见到身前的人儿,小脸已经红透,微眯的眼眸,有娇憨的美。   他贪恋这时的她,更恋她说出来的话。   「那……心里可有我?」他在诱哄,用他累积两世的情爱,在勾引着她。离儿有些傻愣了。她可以回应吗?她可以说出实话吗?   事实上,她想,实际上,她也做了。   她埋首在他肩窝里面,大有兔子不探出头的娇羞。   轻轻的,柔柔的、她点了头,「离儿心里只有你。」   瑞木修言笑了,笑得含蓄、欣慰。此时的他才恍然醒悟,这么多年来,他就是等着她的点头,和一句「心里有他」。   离儿也笑了,透过锦衣传递过来的温热,她感觉到他的心跳,一震一震,是让她安心的频率,同样交付真心的情悦,不悔不变。   这是他的小心机,在他吻上她的那一刹那。   他与离儿之间的第一个吻,他用在杜绝另一个人的痴心妄想上头。   景平之只是依照着袁管事突然下达的指令,在入夜前,将帐册秘密的拿到静园。   要避过任何人的耳目,也不能让其他奴仆看见他,他只能选在大当家书房外,离书房最靠近的窗台边靠着、等着,等待可以进入书房的机会。   当他伸长脖子,要探看屋子里头是否有人时,案桌前的烛台,却突然被人用香点着。   内室开启了一屋子的光芒,他认得点灯人的身影,那是他的小主子,他心生向往的小姑娘,离儿。   是离儿的话,那就好办多了,他可以出声唤她,办好袁管事交代给他的任务,而事后,他又有片刻时分,可以与她相处。   但这一切,在那个人从后面靠上她之后,全都化为乌有。   烛光一明,人也清亮,瑞木修言从离儿后方探出手,取走她提着的线香。对他的动作,她有些讶然,本能的转过身子面对他,也因此,错过了窗棂外头那伫立的身影,带着错愕及落寞的神情。   「大少爷?怎么了?」这句话,她今日已经问过两遍了。   前一次问,她把心都给交出去了,那这次呢?   他贴上她的身,靠得很紧,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气息,有一直以来都存在的味道,一股清茶香味儿,混合他男性的麝香,有点温热,如茶浓郁,令人眷恋,令她心迷。   大手按上离儿的双肩,轻轻地扳正她的身子,让她正视着两人的距离,是这么无所保留。   而前有他,后有案桌,她几乎是被他困住的小兔子,无处可逃。   他倾身,轻问:「爷想吻你,允吗?」   离儿的眼光迷离了,在他缠缠恋恋的问话中,「吻?是什么?」   别怪她不懂,因为她真的不懂,追究起来,也是他保护过度给造成的。   「傻姑娘,只管应许就好。」他从娃儿养她到成了姑娘,他的姑娘,还需要他一步步的教导她,七情六慾中的情慾.   一句姑娘加个傻,也好过他总是丫头、丫头的唤,这不代表,她在他眼中,不再只是个学生、孩子、小婢?   他的要求,她怎能不应许?怎么舍得不应?   她颔首,他随即覆上。   他先用唇片吮含着软菱,很轻,不是很用心,但也足以让离儿陷入其中。缓缓的,他加重吻的力道,吻的深度,索求越多、越深。   在他确定离儿已然沉迷,美眸密阖,他才厉阵一睁,目光朝窗台外的幽暗射去。   如他所料,景平之目睹一切。   然后,吻,还在持续。   瑞木修言的长臂却越过怀里的人儿,探至窗台边的某处。   他的瞳光,他的手掌,让景平之以为,他就要化作厉鬼,将他勒脖掐喉,他吓得倒退数步,帐册散落满地,他还没有回神,却只看到,那人手指一拉,竹帘垂降。   内室,依然明亮,而他,置身黑暗。 第八章   「这就是吻。」   微醺的红颊,染上一抹春色,如牡丹娇艳,实则是如莲清纯。   等离儿思绪渐明,知道瑞木修言仍旧目不转睛的在看她,她一下子不免紧张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在何时竟然主动攀上他,拧着他胸前的布料,都被她抓皱了。   她欲抚平痕迹,却一把被他抓住小拳头,顺势包裹其中。   想要扯回柔荑,他却不愿放手,她也不再坚持。   他的瞳眸太噬人,似是要将她吃掉,小脑袋转着各种吓自己的可笑想像,人也胡涂起来,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大少爷……为何要吻?」他从未对她做过如此亲密的举动,她有疑问,实属正常。   他的眼光转柔,不再迫人,反而更有着令人沉迷的魅惑。   「因为我的心里有你,想疼离儿……想爱你。」他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如此亲密的话,这是倾心交予,不悔誓盟。   翦翦水眸,绽放暖意,她踮着脚尖,对准颇高挺的他,主动印上一吻,奉献自己的红唇,任他再次品嚐。   他欣然接受,大手扣住她的后脑,这次让灵舌长驱直进,而她,再无路可退。   「离儿……离儿……我的小姑娘……」他的嘴,反覆的唤着她的名,吻着她的唇,慾望已燃,因她而起。   「离儿也想爱大少爷……我的……大少爷。」学着他的语气,离儿红菱轻吐爱意。   她的反应就如同宣纸,他在上头点上多少墨液,她就会照应多少东西。他说吻就是爱,那她就以吻示爱。   但是不够,她要的更多,她要知道更多更爱他的方式。   瑞木修言低笑,带着宠溺的味道,「离儿乖,这样就好了,下次大少爷再慢慢教你,好吗?」   他何尝不愿继续,只是……这种事急不得。   「离儿想知道更多更多……」好学不倦一向是她的优点,尤其是对于自己有兴趣的事物,她更是精益求精。   丫头的牛脾气犯起,拗着他,讨学习。若是平时,他大可板起脸孔,喝止她的无理取闹,可如今,这般甜美的要求,他怎么忍心拒绝?   他的心在撼动他的意志,最后脱口,「真要知道?不后悔?!」   心底的魔鬼战胜正经八百的夫子角色,此刻,他是化作人形的妖,正在蛊惑着无知的少女,引她进入他的结界之内。   她不后悔,怎么会后悔,这感觉就像大少爷多教她认一个字,多教她一样事物,那样快乐。   她如捣蒜般的点头,乐笑了他,一个弯腰,轻而易举的抱起他的姑娘。   她惊呼,教这个没有被告知的唐突动作吓到,纤臂紧勾着他的颈。   「今夜,留在静园。」   自从几年前,离儿来潮后,她就改和香娘睡在灶房旁边辟建的小室,起初,她不懂他为何赶她出静园,而闹过、哭过,他仍是不改本意,夜里挡她在门外,说不准进门就是不准进门。   如今,她也习惯了,和香娘睡也是挺好,没事还能聊聊天,冬夜来时,还能互相取暖。   「不行,香娘会找离儿的。」   记得当时的她曾哭哭噎噎的吵着要睡在静园,现在却改惦记着香娘起来。   「不会。」   他怎么如此笃定?   见离儿疑惑,他又开口:「因为她懂的。」   男人的步伐总是大,才没几步,离儿已经被放置在床榻上,他跟着走进拔步床内,大手一扬,薄帘阖密。   时光像是倒流回去,回到他俩还同住床檐下的时候,更像她初潮来的那一夜,香娘要她别反抗,别哭闹的那一刻。   他在她清明的眼眸下,一一卸除她身上的腰裙与衣衫,无视她益发的娇羞,且涨得艳红的脸蛋。   她想让他别这么做了,别脱她衣了,可是又怕他让自己来做,她会更害羞,所以心念一转,他脱她衣,那她就脱他袍,有来有往,互相帮忙。   直到她仅剩小兜儿和亵裤,直到他也露出精壮又不失厚实的胸膛,这才双双停下动作。   「玩够了?」早在她伸出兔掌,开始拔除他的衣衫时,他的情火,被她的纤指撩拨,燃烧得更为凶猛。   他跨上床榻,她往内侧移动,他那截然不同以往的气息正在侵蚀着她。   火焰燃进他的眼底,炙热的不只是她,还有他,就是一向云淡风清的他,也无法抗拒内心对她的渴望。   素来冷凉的手也变得火热,在抚上她的腿肚时,温烫了她的肌肤。   他感觉得到她的瑟缩,不想她害怕,其实他可以忍着不再出手,「离儿怕吗?」   若是她有一句不愿,他便停手,无妨,来日方长。   清丽的五官添上一抹艳色,她是有些害怕他慑人的气息,却不害怕他对她的举动,对这个与平常不太相同的大少爷,她只是需要适应的时间。   「不怕,只是大少爷的手好热……」   「嗯,那是因为你的关系。」他何止手热,他如今是全身烫着呢。   知道她还能接受,他也跟着大胆起来,手心顺着嫩肤,缓缓而上。   他所经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他离开后,悄悄翻红,直到她全身红透,他也触及到她柔软的腿心。   隔着亵裤,他轻压那羞人的芳地,感觉到形状如花苞的神秘之处,有令他发狂的软度,嫩得就像是兔仔肚子一样,饱满滑腻。   他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这事儿了,怕是生疏不少,会弄伤了她,所以尽量拉长挑逗她的时间,好让待会在紧要关头时可以顺利一点。   可青涩的她,怎堪他如此逗弄,尤其当他开始用嘴舔舐她的身子时,她难以置信的惊呼着。   他从肩颈一路向下,到她的胸口留恋,故意不碰触她因为敏感而胀起的双乳,继续挑逗她其他部位。   「大少爷……大少爷……」好奇怪……好空虚的感觉,明明他的手和嘴不停在她身上肆虐,她却还是觉得身体某处没有被他照顾到。   「怎么了?」他魅惑人的声音又传来了,说话的同时,又含咬着她的耳朵。   「离儿好怪,这里……好胀……」她被自己的身体降伏了,不得不出声求救,指着绣有牡丹的兜儿,那里早已明显的挺立了两朵蓓蕾。   「果真是奇怪,要大少爷帮你看看吗?」   「要……要大少爷看看……」她不知羞的勾着他的肩,使上如猫的力气,要他更靠近自己一点。   「这裤儿也湿了,脱下吧。」他如她所愿的脱下了她的小兜,连同亵裤一起。   此刻,她发育良秀的丰满,跃入他的眼帘,应景的弹跳了两下,也让他心神晃了一下,强忍住想一饱口慾的冲动,他的额边泌出薄汗。   「是这乳儿在怪吗?那怎么办?」瑞木修言明知却故问,为的只想看见她初遇人事的慌乱。   「离儿怎么知道?要不,大少爷先帮人家揉揉?」她其实已经说出顺从渴望的要求,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他低笑不语,不戳破她的小心机,反而说:「揉揉就会好吗?还是让大少爷跟她们说说话,看她们是什么意思?」   「啊?要说什么?」她真的以为大少爷要和她的椒乳说话,那两者之间要怎么对话?   「离儿不要?没关系,那下次……」   「不!不!离儿要,离儿要。」   「那乖,躺好,再把腿叉开,这样大少爷才能靠近一点。」瑞木修言拐着拐着,用下流的招数,诱惑着离儿。   离儿对这样的他,是又爱又厌,恨不得他恢复平常温文良善的大少爷,也不要此时柔中带邪的他。   一哄一骗中,离儿已经用全然包容的姿态接受了他,伸出洁白藕臂环住压上她的男人。   他竭力控制住放在她身上的重量,用手臂支撑在她头部旁边。   而当他低下头,含 住那只让他心心念念的丰腴时,下身也乘机进入湿润的软栖。   在他给予的双重剌激之下,离儿解放了骚动不止的嫩乳,但还是抵挡不住破身的痛楚,她感觉到有样东西直往她腿心钻进,虽有滑液带领,可她还是禁不住疼痛。   她痛呼,「好疼好疼……那是什么?」   他疼惜道:「别怕啊!那是我,只是我……」   诱哄中有浓浓的不舍,可他并不后悔如此待她,因为也只能是他,才可以让她进阶成为女人。   此刻的他只有前端挺 进花甬,就被她拒于门外,见她痛着,所以他进与退都两难,可在嚐到她的温暖包围后,他也相当不好受,但这和她的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他连番在她双峰上放肆着,稚嫩的椒乳被他捏着变了形,像软软的水波,他满足的汲取与舔咬。   可她不依,对他的安抚不为所动,使出劲,将他强壮的身躯推离一些,她往自己腿间处看去,不看还好,越看是越吃惊,因为她那儿……竟然正插着东西!   牠没有全部没入她的体内,所以她认得那是什么!   「那是魔!」那是梦魔!会让人活活痛死的梦魔,果然!她真的好痛,她会死掉的。   他止住她的挣扎,没好气的回道:「这不是魔!傻丫头。」   他就知道会是如此,才不想让她看到他的分 身,可如今就算她痛,他也不准她说不要了。   他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用自己的胸膛宽阔许多的优势,半是强压着身下的离儿,空出的手,也没闲置,探到两人交合之处,找到那正敏感不已的小核,他或轻或重的拧着,揉着,逗着她娇吟出声。   「啊……啊……大少爷……嗯……别啊……」被他抓着自己的弱点,她下意识的夹紧环着他腰上的两条白腿,连带着她体内的肌肉也一并紧缩。   「乖……放松,身子再开点……别夹着……」他额边的汗终于滑落,形成珠滴,落在她的胸前。   他的挑逗与忍让,终于有了些回馈,在她乖巧的配合下,当她放软身子后,他也顺势直入。   「唔嗯……啊……大少爷……」   富有弹性的内壁,接受了这个不请自来的硬物,强迫着收缩再收缩,慢慢的、紧紧的、完整的,包容了它。   成功达阵后,并没有就此可以舒心了,他为她隐忍着奔驰的慾望,也为自己往后的性福铺路着。   「往后不会再疼了,对不起……离儿……」他拿出练了几年,哄离儿这孩子的真功夫,虽然许久没用,但也算宝刀未老。   没一会,身下的人儿也被诱发起情慾,身子开始躁动,「大……大少爷……」   他试了试,在她腿间摆动自己的腰臀,只见她粉颊更添慾色,他才放心的加重速度与力道。   全程他只用心在她的丝毫反应上,对自己的情慾仍是不敢太过放任。   他带着一波一波的浪潮席卷着她,让初为人事的处子感受到欢愉的美好。   终于在她再也承受不住潮汐的高起高落后,在瑞木修言怀里,她体验到身体迸出火花的感觉,是这么让人沉迷且回味,而他也随即交出自己,用最真切的情意,化作滚滚热烫,灌进她体内的深处。   「大少爷——少爷!」   从房门外传进到床榻里的声音,虽没高声叫嚷,却听得出来人的急躁。   瑞木修言认出这个声音,是冯叔,定是有要事禀告,才会在如此深夜冒昧来扰。   摸着黑,瑞木修言用软毯将离儿光裸的身子包个紧实,这才放心下床,他披上单衣,开了门,却不让冯叔入内。   冯叔敏锐的感觉出来,大少爷不愿他入室的原因,肯定和离儿有关。有时他也会打趣的想,大少爷何时才会收了心仪已久的离儿入房呢?   想归想,但他可不像袁老头,敢把大少爷的事挂在嘴上,肆无忌惮的揶揄。   「冯叔,是伯楚那批茶货的事?」   冯叔历经风霜的脸,有一丝疲态,可精神还是十分高昂,他点头的说:「在北山茶仓那里得到的消息,是伯楚少爷令人将这批上等云雾再分出等级,一分为二,其中就有福缘管事审查的部分,其他皆不知去向。」   「那往贵州的茶货呢?」   「似是由伯源少爷领队,昨晚已从北山出发了。」   冒夜启程,有疑有虑,看来那两人背着他的旨意行事,肯定另有图谋,如今上等云雾在伯楚手上,那伯源带出门的是什么?   「大少爷,我还听说,最近茶马司范大人常到茶庄里找伯楚少爷说事,两人神神秘秘的,谁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茶马司,茶引批验所大使,范重光。   当年不知用什么话来蛊惑他那两个庶弟背叛家门,走向破败之路,如今,事情还要再从来一遍吗?   其实在两年前的秋天,他曾有机会可以扳倒范重光,让范重光包袱款款,回老家种田去,只怪当时一念之仁间,他选择放过范重光,让当时还是清白的范重光,不莫名蒙受不白之冤,而他只愿自己的人生从头来过,或许事有转机,他亦可扭转乾坤,让憾事不再发生也说不定。   可这机运转到现在,还是走上原路,他才明白,命运一直不掌握在他手上。   「让伯楚立马到主厅见我。」   「是!」   瑞木修言转回房内,正想梳洗更衣,却见本来应该躺在床上的小人儿,早已在镜台边等候。   离儿单薄的身子仅着单衣,因为急着要帮他处理琐事,所以无心打理自己,胸前的系带也是随意勾上,跟着她的动作,很快的就变得松垮,而那暗影深处,细白若隐若现。   「吵醒你了?」   他的声音,让她抬头,面对着与自己肌肤相亲过的男人,她脸上的红晕未退,又很快的染上新色。   「没呢!」   不愿承认,早在他一离开,她就已经清醒,却始终翻来覆去的,再无法入梦,恰巧听见他要往主厅去,便想着要替他更衣,好让他去处理事务,这才草草披上单衣下床的。   她看着面前的水盆,越想越不对,「这水脏了,我去换盆新的,很快就回来。」   她提起水盆,想也不想就要举步,却被他接手捧回,放到香几上。   「不必了,就这样用吧,不碍事。」   「这怎么行!」她没记错的话,这盆水已经让他用来给她擦身过了,怎么能再让他净身?   「难道你想这么出去?」手指一挑,松垮的系带轻易的被他拨落,绣花交领敞开,嫩乳不再躲藏。   她先是感觉到一股凉意,才想到要遮掩自己。   「啊!」她忍不住惊呼。   他乘机步步逼近,顺手就将她抱上镜台,力道有些过猛,她险些失了重心,回过神后,她仍在他的怀中。   大掌从藕臂下穿过,毫不客气的盈握住一只奶白,轻柔地揉搓起来。   这对可爱的小东西,从方才就不断地引诱着他,不好好疼惜,怎么说得过去?   宽阔的胸膛从单衣中显露,如今他和她一样都是衣不蔽体,一柔一刚的贴实,十分契合。   他既然如此大胆,她也不再矫情,小手反搭上他的肩,扬起小脸,迎接他给予的吻。   这个吻有他一贯的柔情,思思切切的辗转索求着她的甜蜜,欲将她融化在他怀里。   太过沉迷的结果,就是怎么被抱上床的都不知道。   他重新系好她胸前的交领,再放倒她的身子,盖上被毯后才说:「你先睡,我自个儿来就好。」   「可离儿想帮忙……」   他一笑,如沐春风,「你好好休息,缓了疼,就是帮忙了。」   他隐喻的话,成功的又带起她脸上的潮红,她躲进被里,只露出一双阵子,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就着微光,他不疾不徐的打理自己,用她使用过的水,洁净全身。   她有一丝羞然,好似她的味道就这么染上他的身,如她的心,从此留恋不去。   离去前,他再走进床榻里头瞧她,坐在床沿处的他,本来还正正经经的端详着她,可才一会儿,他便将身躯下倾,全然的覆盖上她,鼻尖蹭着她的颈窝,贪恋的闻着她的体香,表明他不舍离开的心情。   另一方面,他也是故意拖些时间,官场与商场同义,让对方等越久,心越不耐,而对方的不耐便能助他谈事。   他们像一对鸳鸯夫妻,用头颈纠缠着对方,她仰卧在他的身下,咕哝的软语声从他怀中窜出,「大少爷要快去快回。」   她撒娇的语调,让他心软如水,「不问我要出去干啥?」   她对上他的眼,思考了一下才说:「不就为了福缘管事说的茶引?的确事有蹊跷。」   「嗯?怎么说?」他好奇的问道。   「在送往福缘茶厅评比的云雾茶货,若是与茶引所表不符,那就轮为私茶,这是大罪,伯楚少爷怎敢如此作为?还将茶货公然拉上大街,若不是有人为他撑腰,他岂敢这般胆大妄为?」   瑞木修言欣慰了,见她对事情的敏感与透彻,也算没有白教她这么多年。「这事你说对了,而那人其心可议,恐怕事情并不单纯,就是他另有所!」   「那个他是谁?怎能这样行事?」   「我会查个清楚,这事,你别插手,知道吗?」   对着离儿再三叮嘱后,瑞木修言也起身离开寝室。   离儿以为,两人分开不过几刻,了不起几个时刻,他便会回来。   可是当夜不仅是等不到他进门,就连晨时再睁眸,也不见他的行踪…… 第九章   奔驰在崎岖山路的几匹马儿,以飞快的速度绕过几道迂回的弯沿,而在众匹马儿旁边,就是一望无尽的万丈深渊,所谓通往奈何川的最快路径,莫过于往下跳是最为便捷。   山崚陡峭,崖壁重重,虽说危险万分,但放眼望去,云海如波绕山,仙气如雾沁鼻,彷佛随时都有仙人乘鹤,遨游云际的画面出现。   若是在生命尽头,在此走上一回,这段人生也不算白来。   这是多数安居在室的文人墨客,拿着某幅峥嵘险峻、云霭缥缈、破空苍穹的绝世画作,所心有同感之事,不过可不代表马背上的男人们也是认同,尤其是跟在领头者后方的众人。   他们跟在不怕死的主子后面,无奈着自己的小命随时都会不保,也怕任务若是无功而返,回到瑞木家,也是命不久矣。   瑞木修言带领着一方人马,往州县边境奔去,凄厉的山风掠过他包覆口鼻的布巾,露出的双眼如老鹰锐利,顺风向后舞动的黑发,散乱在尘土飞扬的空气中,驾驭的马儿有如征战沙场的铁血悍将,牠配合着主人的勇往直前,无惧无畏。   一人一马,一念一心,都是为了要阻止即将过了州的茶货,由瑞木伯源带出的茶货。   瑞木修言赶着马,急了速度,因为此事刻不容缓,这是攸关瑞木家上下百余条人命的大事,他无法有半刻迟疑。   因为瑞木伯源并不知道自己带出的茶货,那随货携出的茶引,是弟弟瑞木伯楚与茶引批验所大使范重光,两人共同伪造的。   再说得更清楚点,是范重光怂恿贪心的瑞木伯楚,以不必交付茶税之谄语,诱使瑞木伯楚做出胡涂的事,当然范重光在瑞木伯楚身上,也是有利可图。   范重光将假的官仿「借」给不知情的瑞木伯楚盖记,如此瑞木伯楚便可以省下买引的钱财,自填数量,以中饱私囊。   十万斤的茶货,以一百斤为一引,这省下的钱财多少?瞧这利益有多庞大!   就算私下需要给范重光一些甜头,可跟这利益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但计画中也有别的计画,就是瑞木伯源并未放弃贡茶这门生意。   瑞木伯楚以为范重光给他的官仿为真,所以在瑞木伯源暗地筹备这敬献贡茶的计画时,他也忐忑不安过,但还是说服自己,没事的,官仿是真的,那就没啥好怕的。   所以瑞木伯源本来要送往贵州的顶茶,临时转了路,前往京城。   但谁也不知道范重光的心机,可不是那些甜头而已,他要的更多、更大,超乎瑞木伯楚所能想像。   在夜里,瑞木修言叫来瑞木伯楚说明茶引之事时,瑞木伯楚虽然说得语焉不详,马虎草率,但瑞木修言还是立刻可以将整件事情串联起来,用计套出瑞木伯楚的实话。   范重光将官仿借给瑞木伯楚,看似他只图谋索贿的蝇头小利,但仔细一想,若是事情曝光,便是告发者得益最多。   而谁是最清楚明白这事情之人?谁又是可能告发之人?   除了范重光……还会有谁!   他若是随意派个人,当作告发者,根据律法,伪造茶引者立斩,家产付告发人充赏,若是私茶出境,定论死罪。   那手上持有伪造官仿的瑞木伯楚被斩不说,就怕瑞木家上下老小百余人   命,也一并都会被牵连在内!更何况,瑞木家的百年基业、财富、粮仓、田地,不就在辗转之下,落入范重光手上?   好个心机深沉之人啊,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吧?瑞木家的庶出两兄弟,野心是如此的大,竟想将事业版图拓及京城!   倘若这批私茶,在州县边境其他区域的批验茶引所,被巡按监察御史查核查获这是私茶,且不论瑞木伯源罪行如何,就说他这个徽州茶引批验所大使,在他管辖之内,竟有伪造茶引之事,他,为官者,也难辞其咎!   可这事,也没个准儿,官字两个口,难说在官官相护之下,瑞木家还会有一线生机。   瑞木修言深知其中利弊关系,在点醒胡涂弟弟瑞木伯楚之后,便带着瑞木伯楚和自己的人马立刻启程,去追回即将要到州县边境的瑞木伯源与那批私茶。   瑞木修言与跟在后方的仆从们渐渐拉开距离,但他也没有因此放慢速度,再绕下最后一道弯坡,眼前就是踏出徽州州境的分界点。   黄沙弥漫,梧桐哀凄,与人影重重、吵闹纷乱的边境入口,形成强烈对比。   尘埃迷惑他的眼,在用力猛眨几次后,他清楚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瑞木伯源一身狼狈的跪在众位官员面前,身边还有几位瑞木家仆一并做着双手合十的动作,他们争执着什么事情,互不相让着,但最后,瑞木伯源仍是屈服了。   瑞木伯源被上了手铐脚镜,头与双手皆被木具嵌合,动弹不得。   不满狱卒们押解他的力道太过粗暴,他欲反抗,不料,狱卒们也有所准备,一道鞭策马匹的长鞭,就要往瑞木伯源身上招呼……   瑞木修言震惊,等不及拉缰停马,他便大喊,「住手!」   自从那夜过后,匆匆的,日子也过了三旬。   离儿每日是点着算盘,记着帐册在等日子。   等着那个一句话也没对她说,一个交代也没留给她就离开而远走的男人回来。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正在做些什么事情,是否有危险,是否遇上困难?她全然没有头绪,无处着手关心,只能愚昧的等着,再等着。有时候应付一下上门套话的沈婉,她知道沈婉也对事情一无所知,所以同样担忧。   但奇怪的是,本来同瑞木修言一道出门的冯叔和仆从们都在不久前先后回来了,就连瑞木伯源和瑞木伯楚两位少爷也一身委靡不振的相互扶持的回府,只有她的大少爷仍然音讯渺茫,问过许多和事情有关的人,都是摇头,不愿多说或实在不知情。   她也想过要独自启程去寻找大少爷,可是还没有付诸行动,便让冯叔挡了下来,他与香娘软硬兼施的强迫她打消念头,说她的离开,绝对不是大少爷乐于所见。   回头想想,大少爷也的确曾要她别管这件事情,那她就把大少爷平常在做的事给安顿好,也算替他分忧解劳了吧?   离儿坐在瑞木修言平时处理事务的案桌边,用着他习惯的狼毫笔、玉石算盘,点记着他笔迹划过的位置,再填上确实的数字。   这时,前厅一阵连续的巨大声响传进静园,这里和前厅还有一大段的距离,可见这声音有多大,多不寻常。她起身,想前去察看,可人还没走到门口,便被突然进门的两人给止住了步伐。   「快进去!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开门!」冯叔话一丢,门一关,人就走了。   香娘被冯叔几乎是用推的进门,力道之大,还不小心碰撞到离儿,离儿则用桥小的身子稳住香娘。   「怎么回事?」   香娘还没从惊吓中回神,双手覆心,一脸惊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外头突然来了好多官兵,恶狠狠的,说要查了咱们的茶仓和制茶坊,不给查就要抄家,真是吓人!」   「怎么可以!我去看看。」   香娘拉住要往门口冲去的离儿,连忙说:「不!不!你别去,老冯有说过,这事大少爷也知道,而且就是大少爷要咱们躲好,别蹚浑水。」   听她这么说,离儿眼睛都睁亮了,「大少爷回来了?」   香娘摇头,也是失望的模样。   离儿不再吵着要到前头去看,她们静静的等在屋里,没吃没喝,直到深夜。   当一切归于平静,万籁无声,冯叔才蹑手蹑脚的进入屋内。   「别点灯,我带了吃的给你们。」   接过食物后,离儿和香娘也顾不得礼仪,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才吃没多少,离儿便急忙的想知道事情的全部,她开口问了冯叔,「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冯叔一脸为难,犹豫着该说不说,可事情能隐瞒多久?最后还是说了。   「情况很糟,夫人被斩了。」   此话一出,离儿手上的馒头,香娘嘴边的半块油鸡,都掉了下来,她们的表情一致,全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冯叔这才说出几旬之前在州境边关所发生的事情……   那日,瑞木修言与一众官员对瑞木伯源运送私茶过境一事,迂回谈判许久,甚至被留置衙门多日,同瑞木修言在内的还有瑞木伯源与瑞木伯楚两兄弟,而瑞木修言仅交代冯叔取来他需要用到的东西后,他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官员们放走其他人,只独留他被押解回京。   至于沈婉为何问斩,那可就要说冤了。   一批亮刀晃晃的官兵们,领了上头的命令,要来查证伪造的官仿是否真有其物。   沈婉不给查,拚死拚活阻止,两相争执不下,领头的官员也纳不了沈婉的气焰,便要查封茶庄所有产业,还欲带走瑞木家的老爷子,瑞木应同。   这下沈婉更是不同意,当下举了一个狱卒的刀,就把领头的官员给杀了。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杀人偿命,沈婉也就这么被问斩了。   速度之快,连审案都不必,不过一个午后,人就这么走了。   瑞木应同一见到相处半个人生的老伴,竟然为他杀人,也因他而死,就算沈婉曾经待他如何严厉苛刻,他也不愿她是这么冤死啊!   人总是要在绝望之境,才会有所醒悟。   当沈婉这么毅然决然的付出生命,保护他这个什么事情都担当不了的男人,他亏欠的,就不只是一条命了,而是这二十多年来,她努力扞卫着的夫妻情分,咬牙支撑着的上下家业,以及……他无法等同付出的爱和恋。   今生,且不管来世,若是人生能够再重来一次,就算他还是没能爱上她,但至少……至少能够做到、愿意做到多关怀她、了解她,多说一点话,多看她几眼,记下她的身影,那个为他付出生命的女人。   此时瑞木应同才觉悟,就算沈婉再跋扈,终究也只是个等爱的傻女人而已。   「如今官府也不准瑞木家各处的茶庄再运作下去,我看也只能等大少爷从京城回来再说了。」   一谈起那人,离儿也不免紧张了,「大少爷知道消息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冯叔摇头,「大少爷只有让人带来口信,说他安好,要咱们放心,等他那里处理好,就会启程回徽州。」   离儿局促着脸色,别扭的说:「他……有带话给离儿吗?!」   冯叔老脸一愣,与香娘对看两眼,想着该怎么说比较恰当,才不会伤害到离儿的纯纯少女心。   「呃……大少爷不是说了吗?要咱们放心啊!」   香娘也知道冯叔的难处,顺着他的话说:「大少爷现在可是在忙救命的事儿,如今他安好着,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离儿乖乖等着,别胡思乱想,嚼?」   两个老人家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办呢?   离儿点点头,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湿冷的地牢中,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像是百年以来从未有过一丝晨阳照射,永远不知道白日和夜晚的差别,久了,自然连日子都分不清楚是猴年马月了。   这还无所谓,最令人作呕的,是似毒药的气味充斥在牢房里的各个角落,有陈年的血腥味,腐烂的鼠类屍臭,零散的人体器官,还有不知多少前人「暂宿」而留下的屎尿纪念。   在这里,不用行刑逼供,对囚犯来说,就是酷刑。   是绝望的气氛凌迟着人的求生意志,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浑身脏污的男人靠在墙壁,坐着一处看似还算乾净的草堆上,他闭着眼,养精蓄锐。   衣着已是凌乱不堪,露出的皮肤,有着或深或浅的大小伤痕,还不到致命的程度,所幸的是,至少身体还是完整无缺的。   柔细的手指捻着丝绢,轻轻按住口鼻,略略阻挡强势侵袭她的恶臭,她一身墨色斗罩,行走间,隐隐红光从摆动的步伐中泄漏了内衬的丝绒。   她是伍颜,当今刑部尚书伍阶之女,年过二十,仍未嫁人。   尘世中,她是微不足道的弱质女流,却对永远无法善待她的命运持续无言的对抗着。她习惯黑暗,习惯再多恶劣的环境与对待,就是对气味的厌恶,她永远习惯不了。   伍颜湾身下倾,伸手欲探男人的鼻息是否犹在。   她还未触及到他,却见他的嘴角扯动,嘶哑着说:「我还没死。」   收回手,伍颜面无表情,「真是难为瑞木主爷了。」   清淡的语气,听来言不由衷的关心,红艳的唇口,有云雨后的痕迹。   她的味道太过浓艳,早在她一进牢房,就已嗅出。   他认得她,他前世恩师之女,一个混世妖孽,人尽可夫的女人!   瑞木修言睁开双眼,眼底有隐藏不住的鄙视,他看着眼前依旧美艳的五官,妖魅的气息萦绕全身,娇艳欲滴的红唇,淫靡的勾勒着荡漾的弧度,还是用令人评然心跳的眼神在迷惑世人。   她再美,也不能让他动心,因为对他来说,她是众爷儿的宝贝,床上的宝贝。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你无法否认,这次……是我救了你。」她无所谓他鄙睨的目光,虽然着实让她心有一颤。   「凭你爹与范重光想夺走属于瑞木家的家底?作梦。」瑞木修言喃笑。重来一次的人生,他怎么可能会让同样的事再度发生?   她状似愣然的摇头。   「范重光?对,他当然不行,一个未入流的小官,确实不能。」她同意他的话,但对她爹伍阶,那就有所保留了,「可我爹就不同了……你知道的,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当然知道,也再清楚不过了!   她爹就是个道貌岸然、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一个可以为了窃夺瑞木家的厚底家业,而眶骗他的信任,然后在他人生跌入谷底之际,再补上让他永不能翻身的一脚之人!   他的恨,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忘记的了?   「现在已经不是区区假冒官仿的祸事而已,而是你那个娘啊,坚忍不拔的娘,她杀人了,杀的还是一个身穿朝服的官员哪!」伍颜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辉,像在说故事一样的说话,「这可怎么办呢?虽然沈婉死罪已降,但其他人还是难逃活罪啊!你说啊,主爷,该抄家?还是灭族?」   伍颜说得生动活泼,好似人命一点都与她无关,事实上,确实是如此。瑞木修言也不是个好聊天的对象,他冷哼,「嗯,既然事关重大,你又如何救我?」   他一个恍然的神情,说明他通透了什么,「啊!凭你跟县衙的太爷在床上滚上那几圈?这样……我还真得谢过你了!」   他反唇相稽,但心底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伍颜绝美的容貌一变,「哼,你以为让那老头上过,就可以救你瑞木家上下百条人命?有那么简单的事吗?」   瑞木修言心一凝。依她所说,她的确是用了自身的武器去暂时化解瑞木家的燃眉之急,可这手段不是停在县太爷这里……   他仔细再想,照着权力再往上走,跳过几个如实清官,和胆小怕事、不沾尘嚣的官员,这最有可能的人,不就是……伍阶?:   他克制不住惊讶,「你和你爹……」   于世不能容忍的人伦悲剧,彷佛正在他眼前上演。   伍颜喝止他接下来的话,会让她椎心刺痛的话,「不需要你多事!你只要知道,是我伍颜,暂且保稳你瑞木家还不被抄家的命运,如果你还想安然的离开这里,最好乖乖听我的话。」   总觉得说得不够清楚,伍颜忍着混浊的恶臭,令她反胃、呕吐的空气,强迫自己继续说道:「如今的情况,已经不是你能掌控的了,我想想啊,你是不是想用再多洋人的玩意儿去满足那些官老爷的胃,然后再到张大人那里告发他们收受贿赂,让人把他们统统逮捕?」   伍颜毫不给男人面子的轻笑一声,那娇媚的神态,矫情的口语,骄傲的态度,都让他郁闷到想杀人。   「我跟你说啊,没用的!要是可行,张大人老早就将那些混帐全部问斩了。」   留下最后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伍颜离开了。   依旧不见五指的黑,只剩男人陷入沉思,辗转难眠。   踏上回家的路上,沿路是久违的景色。   他搭乘的马车是伍颜口中张大人赐予的,而张大人是谁?他也不陌生,两人甚至算是旧识,因为张大人就是多年前他出手相救的叔大。   经过叔大的口,他也了解世态的走向。   如今当朝宫廷斗争正是暗潮汹涌之际,而瑞木修言戴着假冒官仿的罪行出现京城,是点燃这场暗斗的导火线。   该怎么说呢?就是聪明一点的人,在经过小人范重光的提醒,跟着看出了瑞木修言一身罪名后面所代表的庞大财富,他可以因为种种理由,趁着这个机会,巧夺徽州瑞木这个百年世家的基业,而这个人……就是刑部尚书伍阶,与和他同盟的一众孽臣。   张大人,字叔大,打从他出仕以来,在官场上较劲的对象就是伍阶。他们在朝堂上总是意见分歧,朝堂下也是水火不容,两方都有各自人马簇拥自己,就以争首辅这个大位……为目标。   暗斗多年,虽没有明着登上台面,可桌下的手段,仍是从没停歇。   尤其当伍阶之女伍颜暗地投靠叔大旗下后,那情势更是显得微妙。   而伍颜为何情愿背弃爹亲伍阶,投诚叔大?原因太过复杂,真相过于难堪,且就不多说了。   离别之时,叔大特地到载乘瑞木修言的马车窗边,他压低着声量说着,「瑞木小友,此次别后,可能真的再无相见之日,今后你且保重,回去再替我问候离丫头。」   叔大轻叹一气,「人生在世多孤寂,只有纯真能多念……叔大不时就会想起她。」   瑞木修言应声,他从腰袋中取出一样东西,伸到帘外,摊手在叔大面前,「这叫怀表,是洋人的发明。虽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可要在这世道下争口气,靠的可不是只有自己,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哪!」   手心一轻,知道对方将怀表收下,瑞木修言继续说:「当年残害你和同伴一行人的歹贼,修言已然查出,是一群过境的鞑子,他们好战无良,不是能成事的民族,与他们和平共处会比相争双败来得有利。」   能交谈的时间不多,不过一刻钟,车夫扬鞭启程,叔大目行远送。   叔大紧握住手中的物品,念想从此形成。   当他促使国家与蒙古一方达成和议,开放福建区域与外国进行贸易活动,因为两项伟大措施,当朝重现再兴气象,隆庆新政,已是后话。   风尘仆仆,终也到家。   门前素灯白帷,迎风飘荡,给人一种凄沧百世的孤寂。   当瑞木修言一身狼狈的出现在家门口,迎接他的,还是冯叔。   原来再从来一次的人生,是不能更改多少事的。   如今若能保住离儿的命,会是他跪求天地,唯一的请托。   「大少爷,你总算回来了!」冯叔激动不已。他已经好几个夜晚都守在门口,只为了能帮大少爷开启这回家之门。   「别嚷,别唤人。」他轻声唤回正要叫人的冯叔,手一摆,要冯叔安静下来。   在冯叔的目送下,他往静园走去,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也不想理,神情疲倦不堪,只有步伐还算坚定。   到厂香娘门房停下,他敲门。   否娘披着薄衫,替第二次来找她的大少爷开门,当她正要惊呼来人的身分,咐界人先一步说明来意,「离儿呢?」   他的气已经略显无力,正在寻找力量泉源,补充他几乎耗尽的生命。   「在你房里呢!这几日,她都睡那……」聪慧的香娘明白,此时的大少爷处的厂足她煮的暖粥、烧开的热水,而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小人儿,才能赋予仙中卞的活力,洗净他一身的尘埃。   作娘诂还没说完,男人已经举步离开。   但在经过冯叔身边时,他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冯叔和香娘说:「明日开始,准备大婚事宜,但细节从简,能把人娶进来就行。」   他娘刚过世,要成亲也得在百日内办好,一切简朴,无可厚非。   入了房,不意外,瑞木修言在拔步床内的地平,发现蜷曲在那的小小身揠。   她睡得很不安稳,嘴里念念有词,一声一声大少爷,一句一句回来,倒是清楚分明。   他一见到她,心头的一碍才真正放下。褪下满身尘土的挂衫外袍,随意丢弃在地上,再一个弯身,提抱起地平上的离儿,将她连人带被的放在床榻上。   离儿嘟囔着不依,似乎不太满意有人翻动她的身子,蹭着软被,她转身背对男人。   他也顺着她的意思,没有扳正她,反而覆上她的身躯,开始作乱。   满身伤痕的手掌在娇软的女体上游移,她披散的柔发顺着他的动作缠绕着他的指头,一圈一圈,丝顺绵绵。   男人身体即刻开启情慾的开关,他眼眸染慾,思想变邪,他正在用她满足自己身体的渴求,不顾她仍是熟睡,不顾她根本不能反应,他就是要她!   向前盈握住身下女人胸口的那只饱满,力道不轻不重的揉捏。黑暗中,他的唇寻找到她的檀口,忘情的吸吻着。   施加的压力不是轻柔,而是带有宣泄慾望的味道,他的唇舌舔舐着女人细致的面颊,轻咬着那层软肉,从中呼出的热气,让离儿扭动了一下身子,她往被子里层躲去,不让男人继续欺负她的芙蓉面。   她的反射抗拒,让他不悦,坏脑筋的加重了手心的力量,让椒乳变了形,随着他的念想,使劲揉着。   他没去在乎离儿是否会被他扰醒,或许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卸除她身上让他觉得多余的衣物,他同她,一样光溜。   本是洁白无瑕的女体,不衬合的搭上男人略显脏污的身子,他瞧着她身下一处被他沾上的灰,想也不想的就低头舔乾净。   这一舔,可就停不下来。   他一面对离儿贪睡的坚持恼着,一面对她的身子疯狂渴望着,他压不住自己张扬起的情慾,像朝拜似的动作,他从颈椎一路向下舔吮她整个背身。   当他嗅到离儿两股间的幽香,那里隐隐的已经散发着动情的味道,他分开闭阖着的嫩白腿儿,乔动姿势,让她像幼娃儿趴睡一般,股心中间朝着自己不知羞的大敞开来。   离儿也算是个固执的主儿,连这样都能睡着?   他想,若是现在如此对她的人不是他,她是否还是顺从着来人的胡作非为,而情起?动慾?   可他知道现在不是算帐的好时机,暗忖着自己往后可要好好再教育她,便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他抬起玉臀,开始品嚐着她为他情动的滋味,疏稀的柔毛没有阻碍他的进击,伸出舌尖描绘着娇花的轮廓,他找到了藏在里头的蒂蕊,小小的,嫩嫩的,还正在长大。   当男人的唇含 住了那颗蒂蕊,战栗感立即延伸,传递到离儿身体里面各个角落,当她感觉到身体舒服了而发出嘤咛,但灵魂的羞耻却让她不知该抗拒,还是接受?闷着的头,慢慢开始回神。   还不醒吗?这小丫头,真是磨人。   ……   他的怜和她的恋,让那千篇一律的动作持续下去,时快时慢的速度,燃烧着他们一夜。   在瑞木修言终于耗尽自己的体力,倒卧在离儿身边沉沉睡去后,离儿半眯蓄眼,守候着男人,等清晨的到来。   刚亮,离儿不用人提醒的就早早起身,想为刚回家的男人烧开热水,没想到,冯叔已经等在门外。   他不作声,也要离儿安静,手向外一挥,只见几名家汉搬来一缸子热水,和香娘早起煮食的米粥和小菜,放在桌上后,冯叔便让家汉们先行离开。   冯叔关门前,从怀中取出物品,递给离儿一只药瓶,压低声音以不吵到床榻上的人说:「大少爷身上带伤,好生伺候着,今日就别忙其他事了。」冯叔交代完后,便阖上木门,只剩离儿和瑞木修言待在房内。   离儿也没扰醒男人,使出力劲,替昏睡过去的男人擦拭全身。好在他是睡着的,方巾擦过了伤口处,也不会见他疼着喊痛。   上了药,她端详着久日不见的心上人,除了身上几处伤口和面容有疲倦的苍白,其他没啥大碍,就是不知道受了什么苦难,把自己搞成这样……   离儿突然想到他昨晚的孟浪,才刚进门,就将她……   摸摸热红的面颊,她有含春的羞。   等着他睡饱的同时,她也没啥事儿要做,索性便躺回他身侧,搂着他挺直的胸膛,一同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   或许已经过了一夜,或许才经过几个时辰,睡懵的离儿分不清楚,尤其当男人再度压上她的身子,痴缠着要她回应他的热情,她也顺从他的意思,配合着他时,就搞不清今夕是何夕了。   再次醒来,床榻上只剩她一人独眠,从床边的薄帘透进的微光,她不知道此时是黄昏或是清晨,只知道自己睡了许久,久到想不起来,上一顿餐是吃了什么?   她强迫自己醒醒神,简单的打理自己后,便往门口走去。   门咿呀的出声,惊扰了一群正在廊上忙着从梁枋换下素白灯笼,改挂上象徵喜庆红彩带的仆佣们,但是他们没有太过欢腾的情绪,一点也无嫁娶人家的热闹,只对她这个大少爷特别疼宠的丫头,微微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   因为瑞木修言的对待,让离儿的身分,特殊到无法衡量她在瑞木家,是匕还是下的地位?在两者都不明朗间,唯有与她相敬如宾,和平共处,才是卜策。   离儿见他们似乎不愿多说什么,识趣的也不多问,反正事出必有因,这宅,就这么大,自然会有人告知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也不必久候,待她步入前往主厅的穿廊上,便见到正从祠堂回来的瑞木修:邑被人簇拥着往正堂走去。   她在廊上的过弯处,向后退了一步,隐身在雕梁内侧,巧妙的躲藏,不与他们直接碰到面,她知道与他同行的人有许多族里耆老和庶少爷们都在,倘若她贸然出现,想必尴尬。   瑞木修言大祭过天地与祠堂,感恩诸神、祖先,保佑瑞木家算是安然度过此劫,再祭家母沈婉,以慰她含怨不平之魂,要她平静,归西我佛,不问尘世是非恩仇。   过后,与族老们和两个庶弟瑞木伯源与瑞木伯楚,大略说了连日来他在京城所发生的事情,包括朝堂上政变情势紧张,内忧外患四起,国难将至,近在眼前,所以,要他们记取此次教训,莫再任意妄为行事,要谨言慎行,否则逐出家门事小,逼着他做出就地正法,以杜绝后患之事,就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了。   如今沈婉走了,瑞木应同也垮了,病着身子不管事情,而在瑞木修言还未归来之前,权力下放,一切家业重担全落到他们两兄弟身上,忙着忙着也昏头去,哪里还有空想东想西,加上自家大哥当初也是舍身相救过他们的,种种因素下来,就算有再多心思,也使不出来了。   瑞木修言也趁此机会,祭出家训,阐明徽州瑞木家绝不分家,反之,若是自愿离开者,摘去姓氏,永不得再回瑞木家门,如此,只要他们兄弟一一人顶着瑞木这个姓,就一辈子是这个家的人,吃也共享,福也共乐,有难互助,有苦同卷田。   「事情且明白了,只是,大哥,二弟还是不懂,您如今是要娶哪家闺女啊?」   瑞木伯楚一开口,问出了同样是离儿心中的疑惑,她站在梁下,明知不该偷听,耳朵却是竖得老高,想知道瑞木修言的回答。   「刑部尚书之女,伍颜。」   瑞木修言稳健的应声,没有半分犹豫,她没看见他的表情是如何,只知道自己越往下沉的心,有如千斤石块般重。   那心里可有我?   因为我的心里有妹,想疼离儿……想爱你。   他心里有她,他爱她,可他要娶的人……不是她?   原来大夥儿忙着的,是他与尚书之女的婚事。   这是早该预料到的事,只是她没想过这日子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急不可待,甚至让她没有喘息的空间,经年累月,用爱堆砌起来的堡垒,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全成了瓦片。   也曾想过,大少爷是否会娶她为妻……不,就是当妾,她也愿意。   只是心还是有所不甘,爱他越重,怨气越深。   那个女子是谁?可美?可娇?教他爱恋?   与他在京城相识,继而相恋?交付承诺,互许终身?   那他回来再与她恩爱缠绵,算什么?   难道,她是他养在地平的自有物?不需要交代情分,闲来无事,玩玩即可?   冬日的清晨,她在地平上,抱着他踏下床的脚,用肚子温暖他受寒的脚心,从小到大。   夏日的午后,她在地平上,跪着取扇替他掮凉,让他温书得以舒畅不流汗,从小到大。   再多想,有何用?   他是少爷,她是小婢。   她不再听见里面三位少爷接着的谈话,因为泪已满腮。   直到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才突然回神。   「爹的意思是要为离儿正名,从今以后,她就是爹的女儿,咱们的妹妹,赐名瑞木花梨。」瑞木修言喝了口茶,继续说:「两位做人兄长的,往后可得敬之惜之,切记本分,莫逾越分际,听懂了吗?」   瑞木修言沉稳的声音从内堂传出,强韧有劲道的在陈述事项,不容质疑的权威,除了懂,他们别无第二句话可以说。   事情越来越荒谬了,她不知为何的突然在瑞木家正了名,当上小姐的身分,同时,她也成了他的庶妹子,可笑的是,他们才在夜里越过伦理的层面,进阶到一个天理不能容忍的境界,一翻身,她得喊他一声大哥?   这是哪出洒尽狗血的京剧唱大戏?   她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对这戏,她没兴趣!   因为他,连给她当妾的想望,也要剥夺!   瑞木修言的婚事,如火如荼的展开,瑞木家上下动员全力,在最快的时间里挂上红丝彩锻,双喜灯笼,显得喜庆非凡,但和其他同等大户人家相比,娶个妾也不过如此,并没有特别现出奢华的作风。   有人说瑞木修言待新妇也没特别疼宠,要不,大婚也不会如此仓卒,有人説,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沈婉刚过世,实在不宜太过铺张,惹来口舌。   最重要的听说,新少奶奶早在几日前已经过境徽州,一入州境,便由瑞木修全程领头,护送至位在车水马龙闹区的江口茶馆,里头有附设全徽州酒楼邰比不上的豪奢上房,以供新少奶奶入住。   他们在街道上所经之处,无可避免的引来路人的围观,有赞贺、有起   哄……全是欢天喜地。   瑞木修言乘着骏马,一一的回过乡亲们的祝贺,他嘴角那抹称意的笑,是为新郎倌娶娇娘的意气风发,看在众人的眼里,那抹笑,是给新妇脸上贴满金片的骄傲,欣羡着她,被这男人如此欢喜的迎娶进门,肯定从此郎情妹意,未来白头偕老。   倘若瑞木修言做到如此,还不算疼爱新妇吗?   这问题,没有答案,即使多年以后,成了徽州人茶余饭后的话题,还是理不出一个头绪,成了永远解不开的谜。   一袭玄青色的朝服披挂在瑞木修言寝房的一角,象徵九品官袍的鹌鹑刺绣补子,让整间内室的氛围全起了变化,与新房的红烛绣帘、鸳鸯喜被相互辉映。   官袍是离儿连着几天,夜不休眠所制出来的,这世道的人家,要嘛就着常服娶亲,有些身分的百姓,就着这样有品阶的补子官袍娶亲,是最为体面的。   离儿在茶馆里打混长大的,当然也清楚。   她到专门为官家人裁缝官袍的布店去走踏几日,跟老师傅千般请托,卖尽面子,才求来、哄来、要来一块正九品胸前补子的草图,她依着老师傅的画迹,一针一线的将图样绣了出来,老师傅画得极为传神,她的成品也所差无几,重要的是,这是她的心意。   离儿也知道,这种东西,倘若瑞木修言派人出去寻一寻,自然会有上百条做工细致的补子可供挑选,可若不是出自她的手,她看不惯。   很可笑吧?   大少爷要娶的人又不是她,她竟然还心甘情愿做这些事,为他人做嫁衣?瑞木修言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躲了他好几天的离儿对着一件衣服在发呆……   他自然也知道这娃儿在纠结什么,不与她明说,只是为了不想她太过担忧。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他反手一关,木门已上了栓。   离儿转头前,赶紧拉回心思,忙着将情绪藏好,不让人窥见半分,「没啥。这冠服总算赶在大婚前做好了,给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她取下冠服,就要往他身上披上,却听到他说:「不必了,穿常服娶亲就行了。」   他看着眼前九品补子的官服,内心复杂得可以,因为在他心里深处,他仍是有身为正三品文官的荣耀,要说穿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就是同样是官服,邢部侍郎的他如何披挂?   离儿的手僵在半空,要上不下,跟她的心一样,起伏不定。   「这怎么可以呢?您娶的人,可是尚书之女哪,穿常服迎娶,有失人家小姐的颜面。」   「那又如何?」他才不在意那女人的狗屁颜面。   「呃……」她该怎么回应?当事人都这么说了,难不成她要强迫人家穿她缝制的衣服吗?只是可惜了她的心机,想看他穿起自己亲手裁缝的冠服,是如何的称头与俊朗。   而他,连这么小的心愿,也不愿迎合她的意思。   「花梨可是怒了?」   离儿特地忽略他给她的称呼,因为她还在适应这个新身分。   「怎么会?是您要娶娘子,又不是离儿要娶。」不免失望的,她收起冠服,转身放置在案桌上,做出不在意的表情说话。   他也没多在乎称谓的方式,又开口,「这么说,你是气我要娶娘子?」说是,他就能不娶吗?   她要的也不多,只求能够待在他身边就已足够。   离儿知道自己停顿了,显得心虚,所以故作惊讶的道:「才没!离儿只要大少爷好,没别的心思!」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翠儿和一铃合着欺负的傻娃儿了,再不经事,也有懂事的时候,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不该让事情这么下去,弄得一团混乱不说,还沾惹来狐狸精的骂名。   「是吗?」他睿眸一厉,「那上床去。」   冷不防的,他这么一句暗示的话,瞬间就让她有如置身雪地,身子是那样寒冷。   她瞪大杏眼,转身面对他,一脸难以置信,「我……您……」   他们不是兄妹吗?这是他说的啊!是兄妹,又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那日她还不知事的,那也就算了,但如今怎么可以再荒唐至此!   「不行!这不可以!您要娶亲了,而且……而且我们不是……」她说不出那两个字,怕是被人一语戳破旧创一样,会伤,会痛。   「那有如何?」   又是这句话!他是否真的随意到随便的境界?   「您怎么能如此说话!」她错愕。   他也不理她怒气上扬的原因,劈头就要她给个回应,「没别的心思?那就到床上去证明给我看。」   「证明什么?」他到底还想她怎么样?再难过,她都愿意抽身了,再不   堪,她也愿意当他庶妹子了,只要还能在这宅子的远处望着他,知道他过得好,就是她这辈子不嫁人,也甘愿。   可这不代表她能让这段感情这么荒唐的继续进行,欺骗自己他还独爱着她,颠覆世人对伦理的观感,背叛他即将要进门的妻!   「证明你是我的女人,就算我娶妻,就算你是妹子,你的心,还是在我身上,而你的身体,还是只有我能占有。」他的眼眸闪过试探的光芒,很快,快得让离儿捕捉不到一分。   她的心会一直在他身上,这点,连她自己也无庸置疑,可是她无法用身体去证明,她做不到,她不是那种女人!   「离儿会一直在您身边陪您,不离不弃,但离儿做不到……证明。」   「你这么说的意思,摆明着就是要和我断了关系,这还叫「没别的心思」?」   离儿不解的望向眼前的男人。   不然他还想怎样?他不就是想断了关系才娶别人,才立她身分的吗?如今这么说,又算什么?   「还不懂吗?没关系,大少爷解释给你听。」他的声音一如当她夫子那时温和谦良,可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可是天差地别。   他倾向她的身,与她拉近距离。   「这意思嘛,就是在说,你我身分再如何变化,往后情势如何走向,都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然而,其他的事,你也别胡思乱想,伍颜她并不会对你造成威胁,就是地位都远不及于你,而我们还是如同往常那样生活,一点都不变。」大手覆上她如蛋壳般无瑕的脸,爱怜的说道。   一点都不变……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求她过着以往的日子?闲来无事还得上床伺候他?不知礼义廉耻的与他共谋,放荡的与他苟合,一块背弃他的妻?   「我做不到!」他要怎么对待他自己的妻子,她管不着,可是要她欺负人家小姐,她做不到!   离儿如今才看清她的少爷竟是这种男人!比到娇香茶会寻小妾的男人还要不如!至少那些男人还是徵得正妻的同意,才会迎娶小妾,谁像他,要她不明不白的用庶妹的身分……和他暗渡陈仓,还要与他……这么令人不齿的要求,亏他说得出口。   瑞木修言狠下心肠,继续说:「做不到也得做!谁教当年你硬是要留在我身边,既然许下承诺,就容不得你后悔!」   他说完,也不再让她有回话的空间,打横抱起不安分的她,踏上了床,用实际的动作,证明他粗野蛮横的决心。   她从哭喊到屈服,从哀求到顺受。   整整一夜,她总算断了拒绝的念头。   淋漓尽致的欢爱过后,她转身面向内侧背对过他,说话的声音是嘶哑的,可见方才的云雨有多激烈。   「大少爷……能不娶吗?」她问了,是她给自己一次争取的机会,唯有一次。   他不语,让她彻底死心。   也罢了。   她再问:「所以……离儿还是您房里的丫头?不是什么庶小姐?」   她可以不用在乎别人会去议论的是非?不去理会他的新妇会心痛欲绝的感受?   他从后面环抱住她,有种将要失去她的心情在作祟,他舍不得……「嗯,没错,你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   她本来就与他没有血缘,这是爹认为自己将不久人世时向他坦白的。   但是他故意顺势在众人面前确立她庶女的身分是他计画中的一环,一来彻底杜绝庶弟们对她的企图,二来是让事情照他所规画的路径走下去。   「那尚书小姐呢?你将她摆在哪里?」多可怜的女人,而她是伤她心,破坏她生活的帮凶。   他很想对她说,那个女人自己会去找地方摆,不必他们两个替她烦忧,可是不能,他还不能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住她的月园,你仍是睡在静园,没有冲突。」   是吗?会是这么简单,那就好了。   只怕,他是错的,而冲突,会在看不见的地方,张扬五爪的发作。   依着男人的怀抱,是她最后奢侈的享受。   临睡前,她彷佛听到男人的叹息,深远,且长。 第十章   喜神还是降临了瑞木家,给足面子的晴空万里,再好不过的迎亲好日。家门外,绵延的人龙,只为一睹新人的风采。他们并肩而行,叩首拜堂,羡煞不少待嫁女儿心。   新嫁娘很美,看那行步姿态的腰肢婷立,就可以知道。   新郎倌得意,看那来者不拒的捧酒牛饮,就可以知道。   整日的欢腾,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当新郎倌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也到了新房,准备洞房喜事。   讽刺!离儿是守新房的丫头,而他是入新房的新郎。   当他越过她的身,正要抬手推门,离儿不知哪来的勇气,出声喊住了他。   「大少爷可还记得,离儿的名字是您赐予的?」   瑞木修言闻言,背影震了一下,冷硬的回道:「嗯。」   「「离儿」的本意,是您要我别忘记,我随时都有离开的权利?」   「嗯。」   「如今……离儿要离开,您是否能做到?」她压抑着难过,克制着声音,不泄漏半点脆弱。   他始终背对着她,若不这样,他会见到她的心伤。   冗长的沉默,令人窒息,离儿的转变是岁月的磨练,还有他的作为助长,这氛围,逼得他不得不开口。   「做不到……你能不要求吗?」   「离儿心意已决。」况且,这是他「提醒」她的,若不是他说过她当年许下的承诺,她也不会记起那些陈年往事,更不用说,她从不曾想过要离开他。   而现在,她的开口,是他逼的。   「「瑞木」这个姓,你也不要了?」   「不要了,从来就不是我的。」她想要,又怎么要得起?应该换个说法,打从他收了她当自己的小婢后,她对这个姓,就不再执着了。   曾经,有了他,她还求什么?   「没有这个姓,你往后怎么在人前过活?」对他开口吧!她有任何索求,他都可以满足,而他,却无法开口主动给她,因为他无法用任何物质去衡量她对他的价值,伤她,也伤自己。   「无妨,寻个人……他会再赐我姓氏。」就如同他当初赐名一样。   「是吗?」狠心的丫头,要走,也不想让他好过!「那你就走吧。」   停在新房上的手,跟着他的话落,一推,人消失在门边。   他的背影,入了离儿的眼,在瞬间,也成了一片模糊。   她支撑不住,让泪溃堤。   不愿承认,她最后的话占有绝大的心机,可是没有得到理想的回应。   她失败了,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新房内,却是截然不同于外头的气氛。   「这是何苦呢?我不会阻挡你们偷来暗去的恋情,你要是纳她为妾,我也乐见啊!」   「闭嘴!女人。」他如今失去的不只是自己的女人,还有耐心。   伍颜一耸肩,身上的凤冠霞帔早已卸除,桌上的酒菜早已入了她的肚,象徵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到了她的手上倒是变成她的饭后零嘴。   她慵懒的倚在案桌上,支着头,有趣的打量着身上还挂着彩带的新郎倌。瑞木修言将那可笑的彩带取了下来,很难有好脾气的说:「接下来呢?」「消息就要传到京城了,用不着多久……」   依着伍颜的话,果真用不着多久,这场计中计,热腾腾的在瑞木家上演,大肆展开。   离开瑞木家的离儿,日子没有想像中的难过,加上冯叔看前顾后的帮忙,她顺利的在二南村尾处的一亩茶田,用便宜的价格租赁下旁边的一间小屋。   日起,她就到茶田帮忙主人家,采采茶虫与茶叶,应付日子,也攒些糊口的钱银。   日落,她回到小屋,赶工缝制小衣和小鞋,给即将临盆的孩子,有整个冬日的衣服可以替换。   是的,她有孩子了,在离开孩子他爹之后才知道的。   可这孩子的到来,没给她带来不便和麻烦,她满心欢喜的期待他的降临,尤其在她对生命最绝望的时刻,孩子的出现等同于救了她一命,打消她因为思念成疾而了无生趣的意念。   她在思念的时候,总会望着北边的方向,那里是徽州,距离她住的地方不远也不近,恰巧一百里路,光用走的,得不停歇的走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到……   倘若用瑞木修言的话来说,像她这般爱热闹的野丫头,那就是走上一百日,都未必看得到瑞木家的宅子大门。   多坏的嘴,却教她念念不忘……   可能她这辈子也只能这么过了吧!在想念中回忆着与他的一切生活点   未时四刻、申时六刻、沏茶、老驴、竹藤、默书、习字、依恋……   他还未向她解释,何谓情与絮悠扬……可是如今不必他教,她也懂了,这指的不就是此刻她的心情吗?   肚里的娃儿感受到娘亲起伏的情绪,踢了个小脚丫,显示他正在不爽。   这霸道的小家伙,成功的拉回他娘亲对他的注意力。   离儿坐在摇椅上,望着要西落的夕阳,手心轻轻地来回抚着肚子,嘴里哼唱着某词人的茶谣。   她要烦恼的事可多着了呢,才没闲工夫能够好好地想孩子的爹,首先,她得想好肚里娃儿的大名才是。   远方传来马蹄声,在这山野林间回荡着,十分罕见。   离儿没有好奇来人是谁的兴趣,将手边的东西收拾一下,便准备进屋里。她在此安身立命,总也是形单影只的,若是来者不怀好意,她可没有保命的本钱。   或许她的担忧不无道理,但这命运总不站在她这边,那鞭策马匹的人,确实是因她而来的。   马蹄声在她门前止住,她听到来人下了马匹,摆弄马鞍的声音,她提着心,扶着圆挺的肚子,有些慌乱。   「离丫头,是我冯叔,快出来吧!」   听到这个声音,离儿松了一口气,放开心怀,为许久不见的冯叔开门。自从将离儿送至这二南村后,冯叔也就没有再探访过她了,所以当他一见到她的肚子,忍不住大为惊叹。   「你……这孩子怎么来的?」   离儿犹豫着该说不说,在心里快速的计量着。   冯叔也是满脑子想像着各种可能,复杂的表情全写在脸上。   「你不是被人欺负的吧?快跟冯叔说,我这就去替你讨公道!」谁?会是谁?怎么能这般欺负一个弱女子!都怪他啊!是他没有照顾好离丫头,他怎么对得起大少爷!这是唯一一次,他没有办好大少爷交代给他的任务。   「没有,没有,冯叔别多想,没人欺负离儿的!」离儿头手并用的直摇摆着澄清。   「是顾家的人吗?我早知道他们不能靠的!」   顾家两兄弟,做人是老实,可就是懦弱了些,加上家里有个母夜叉的娘,   他们两兄弟哪还有主事的份?万一母夜叉哪天见了离儿不舒爽,想把人赶走,他们是能保护得了离儿吗?而大少爷就是不听,硬是要他把离丫头送到二南村的顾家,还被那两个死小子欺负去了,看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离儿一头雾水,她的肚子跟茶田主人有什么关系?冯叔真冤枉人了。   「这孩子跟顾家主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搬到二南村前就有孕的。」   顾家主人待她极好,她不能让他们两兄弟平白受了这种冤枉。   什……什么……「所以……这是在瑞木家就怀上的?」   她局促不安,闪躲着冯叔放在她肚子上的视线,「可否请冯叔别将事情带回去?往后大少奶奶会给大少爷生孩子的,他不差我肚里这一个。」   拜托,别将孩子带离开她身边,她会承受不住,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要是能生,还真不差这孩子呢!可……」   冯叔欲语未完的话,揪住离儿的一颗心,「冯叔是什么意思?!」   冯叔叹了一气,事到如今,他也不有所隐瞒了,「唉,这样也好,说不定还能给大少爷留个后呢!」   留后?   「大少爷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冯叔,您可别吓我啊!」有身子的人总是心情起伏大,动不动就大喜大悲的,这下离儿眸里迅速蓄积眼泪,说要掉,马上掉。   冯叔想安慰她,可现实是残酷的。   「自从你离开之后,不知怎的,府邸和茶庄连番被官爷们用上各种理由来找麻烦,有几次还想带走大少爷,但幸好都被大少奶奶阻止,才安然度过,但在半年前,情况最为激烈,尚书大人伍阶竟然到府邸讨人,要把大少奶奶带走,大少爷不肯,在与他们的人马对峙中,给伤了命根,听大夫的意思,大概以后都……」   离儿的心有如被人掐得死紧,半口呼吸都不得顺畅,她撑不住身体的沉重、心的沉重,身形晃了一下,冯叔见了,连忙搭出自己的手,让她扶着,再缓缓坐上一旁的椅子。   「然后呢?」   「大少爷的命是保了下来,但说来也奇怪,就在咱们的家汉们要和那些欺人太甚的官爷们来个誓死决斗时,竟有另一方的人马突然冲了出来,说是领了皇上的密旨,要把诬告朝中大臣令其辞官的伍阶带回朝廷受审,伍阶不听从密令,说这是场骗局,说来的禁卫军都是张某的人,然后喊了几声,他人就开始疯癫起来,大少奶奶到他身边安慰他,可没说几句,那疯子竟然想杀大少奶奶!其他的禁卫军见了,说了一句:「领圣命,不从者,就地格杀」。就这般,伍阶被砍死了。」而他没说的是,大少奶奶也跟着笑了,笑得灿烂开怀,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不在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少爷的身体……」   「看似除了那儿……其他没啥大碍。」冯叔心思一转,略微为难的开口,「离丫头……就是不说你和大少爷曾经扶持这么多年,这一路走来,大少爷怎么对你的,你自己也清楚,而如今,大少爷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啊!不光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他也需要人照顾。」   离儿没去细想冯叔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她静默不语,在心里想着,她何尝不想照顾他?她的大少爷从来就是她的天,她的命哪!而发生这么多事,她竟然没有陪伴着他,她自责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如今她想要回到他身边,可他与人少奶奶之间,还有位置容得下她吗?   「请冯叔带话回去吧!说这孩子姓瑞木,等他大些,再到少爷身边养着,如此可好?」她再欢喜有孩子的陪伴,也比不上大少爷的需要来得重要,这无跗置疑,她爱他,胜过一切。   「既然如此,你何不亲自到大少爷面前与他说个分明?反正大少奶奶都走了。」重要的是,他私心的希望这丫头会愿意看在孩子的份上,与大少爷两人好好地过日子。   离儿愣然。   「走去哪?」大少爷为了她伤得如此重,她不好好待在大少爷身边,去哪了?   冯叔拧眉。这种事要他怎么说?怪不好意思的。   「还能去哪?大少爷都无法人道了……拖着人家过上这种日子,总是不太好吧?大少爷不是这种人啊!所以当大少奶奶提出和离书,大少爷也收了。」离儿这下可说是百感交集,当她有十万个理由可以回到他身边,又得担心他是否愿意再次接纳自己?毕竟分开时说得绝,而他会不会怀疑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当初口中说要寻的那个人的?   冯叔见到离儿犹豫又复杂的表情,继续游说着,「离丫头就别想了,快跟冯叔离开吧!要是等这身子再沉下来,要走就不方便了。」   「我……我还得整理一下东西……」她是嘴上还在温吞,一颗心早已飞越千里,到他身边去了,只是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在发酵而已。   「那还不简单,你先随意收拾几样东西,冯叔去给你雇辆马车,稍晚就可以出发了。」他怕夜长梦多,所以话一说完,便立刻行动,连给她回应的时间都没有。   冯叔的动作确实快,她在与顾家道别时,话还没说完,冯叔就已驾着马车赶来接她。   匆匆的,人也上路了,颠簸的路实在难捱,好在冯叔雇的这辆马车附有软榻,躺在上头的时候,她再用自己的衣物固定肚子的四周,不让肚子随意摇晃、摆动,小心翼翼的护着、稳着,这样下来,孩子和她倒也不会太过难受。   他们的速度缓慢,经过半个日夜的更替,才刚抵达徽州,因为一路上带着大腹便便的离儿赶路,说实在的,冯叔也会怕,怕一个不小心,把孩子给弄掉了,他就算提着头回去,也难以交代!   「离丫头,你感觉可还好?咱们现在进了城,最快明日晌午就会到了,若是你有什么不舒服,可得说出来,冯叔才好找大夫给你看看。」忙着鞭策马匹时,冯叔还不忘回头,关照一下离儿。   「冯叔放心,孩子看来还好,咱们直接回去便可。」   有离儿这话,冯叔才放心赶路。   果真到了晌午,离儿就看见高挂在门上写着瑞木二字的牌匾掠过眼前,策耻的冯叔并没有在正门口将离儿放下,而是绕个弯,驶进小路,直到离静园最相近的后门。   她挺着肚子,有些不良于行,身体沉重得很,可还是撑着下马车。   替她推门而入的是正好要出来的香娘,她同样吃惊于离儿的出现与那硕大的肚子。   「你这丫头!都给怀上身子了,竟然还敢离开大少爷!真是狠心的死丫头!」到底还是有过经验的妇人,香娘不用人解释的,一眼一见这肚子的大小,再算上时间,便知道这孩子绝绝对对是她家大少爷的种,当然责骂的话,也就这么不经意的脱口而出。   「这不就回来了,还罗唆什么!快去请大夫来检查一下孩子有无稳当才是。」   冯叔从离儿后方出现,嚷嚷着不让香娘再斥责离儿,听见冯叔的话,香娘也觉得此事较为重要,连着点头,便从两人之间越过,想着要去哪间药舖子请来稳靠的大夫。   「快进去吧!若是大少爷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自个儿忍忍就过了,要能待在大少爷身边才是重要的事。」冯叔不放心的再次嘱咐叮咛,怕是这小俩口又闹起别扭就不好了。   离儿乖巧的点头。她自己也认为应该如此,谁教她这么轻易的放弃他,然后无情求去。   走进昔日回忆最多的书房,映入眼帘的摆设没有丝毫差异,一如她离开的那日……   不变的不只如此,还有总在黄花梨双螭翘头案上点算帐册的男人,那身形,那举止,那表情,彷佛时间还停在当年他初次教她习字那刻,她人生第一次学写的字,还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男人很快的发现了她,他惊讶她的出现,却对她的肚子视若无睹。   「是冯叔带你回来的?你挺着这身子还敢走那么远的路!这是想气谁?」她当初离开他时,他的语气可还没这么严厉过,她望着他,梨花带雨的表情,不知是在撒娇还是真的委屈?   「人家赶着回来看大少爷,又不是故意要气您的……」   他在她才刚开口时,便上前欲扶着她的身子,可又想了一下,还是抱在自己怀中较为稳当。   「你是折磨人的丫头,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放心一点!」   处圮教您放心,您还会对我上心吗?离儿在心里叨絮着,却不敢明说,两跺耦臂讨好似的攀上他的肩头,彰显自己的乖顺。   他将离兑抱出书房直达寝室,在路上还经过冯叔在他们后头嚷着已经请来,大大方方就可以帮离儿检查身子,他才缓了脸色,点头算是回应了。   「大少爷的身体可有好些了?!」离儿不好意思直接问到男人最隐私的部分,但又不想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有关大少爷那方面的事情,处在两难中,她只好拐着弯关心。   瑞木修言从容不迫的将离儿放在他们曾经共享欢愉的床榻上,先前的那次,带有情绪的粗鲁,可这次,是完全怕伤到她的轻柔举止。   「你瞧我这样,可有哪里不好的?」他没啥好气的说话。   刚安顿好她,大夫就正巧走进寝室,也阻挠了他们进行的话题。   离儿的身子本来就不娇弱,孩子依附母体的坚持也挺固执的,大夫说了,这孩子肯定过了产时,还舍不得出来呢!   「要是孩子在肚子里待太久也不好,还是请大夫开些和缓的行气活血汤药让她补补身子,往后也好生一些。」瑞木修言口条分明的建议大夫,可脸上还是藏不住担忧,放下了一件,又提起一件,这丫头,果真是他命中的劫。   大夫也觉得如此甚好,就跟着冯叔和香娘离开寝室,去书房开药了。   「怎么不好好想想你的身子还有孩子?这么贸然跑出来,要是在路上发生什么事……」教他该怎样才好!   「大夫不是说了没事?您就别担心了,倒是大少爷怎么一点也不意外离儿怀孕?还有孩子的爹是谁?」她早看出他的忧心,是将她放在掌上的呵护,虽然有些霸气,可本质上还是不变的关心,所以她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忘记两人之前的是非怨念。   瑞木修言有些难以应付她的话,总不能承认自己早已知道她怀上他的孩子后,还让她一个人住在二南村里吧?于情于理,他对她总是难辞其咎。   「孩子还会是谁的?你别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小姑娘的脾气犯起,赌气的回道:「这很难说,冯叔就误……就说这孩子是茶田主人的!大少爷还是确认一下的好。」   大少爷理应不知顾家主人的事,所以她也不多做解释。   这丫头!还在胡说八道。   「那你说该怎么确认?把顾家的男人全叫来问上一遍,看谁跟你好过?」他气急攻心,口不择言了。   离儿本来有些受伤的心情倒被他的话覆盖上疑惑,「大少爷怎么知道顾家主人的?方才我没说啊!」   几个月不见,这娃儿多出来的不只一颗肚子,还有一脑心计。   事已结束,到了如今,他也没什么好瞒她的了,「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孤身在外?光不说你有了身子,就是没有,我也不放心。」   「所以您识得顾家主人?」   「嗯,约莫十年前,我曾教他们如何种植茶树,好让他们得了病害的植株再重新耕作翻新,茶田才有你今天看到的模样……」他与顾家的渊源也可以从前世说起,只是都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有些往事……就让它随风吧!   现在的他,只想好好守着他的女人和孩子,他就满足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离儿怎么不知道?」   「当时你还小,去了什么地方,你只当玩乐,怎么会记得我带你去过二南村?」想起那时,他好似还看见那个小小的她,稚嫩的她,执着且知足的孩子,跟在他的身后,从来不会过问他要带她上哪去,随着他的步伐,只要别把她抛弃,她就不会哭泣,是那么深得他心,从此许下不离不弃。   是吗?原来她早已认识顾家主子,所以他们兄弟俩才会如此照顾她啊!这也多亏大少爷,不然她吃上的苦还有多少?   「那你还敢说孩子不是我的吗?」顾家两兄弟不是忘本的家伙,得知离儿是他的人后,隔三差五就会请人送来信息,让他知道离儿安好,而他也计画着他手边的准备作业到了一个段落,便要亲自去二南村寻回她,看顾她好好产子,谁知道她竟会用这种方式自投罗网,好在她身子够韧,他心脏够强,不然真要被她吓出病来。   「就算是,让人知道了也不好,大少奶奶她……」大少奶奶离开的原因,   会让世人对她的肚子永远存有质疑,而她不能说她欣喜人家的离开,因为这事关他的面子问题。   想起那方面的事,她就忆起两人初次的那夜,当知道「那个魔」真的不在了后,她居然有种淡淡的失望,郁闷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的事情结束了,以后都不会再干扰我们。」   他与伍颜,仅存在着一笔交易,她救他出了牢狱,他娶她为她掌谋。   这事牵扯到朝堂上的纷争夺权,瑞木修言也略知一二,他自然站在叔大这,为叔大谋计。   屯情展开的原因,来自几年前伍阶向皇上弹劾一名朝中与他势力相当的大,几潘来去,那名大臣毅然决然的辞官回乡,叔大不甘伍阶如此胆大妄为,这场计中计,由瑞木修言主导。   当叔大趁着瑞木修言暗自迎回伍颜到徽州准备迎娶时,故意泄漏信息让远送到众人皆知,他是憎恨也发怒,立马带着自己的亲信赶至徽州,连着几制的毛病,想将其扳倒,而这段时间都由瑞木修言这个当家主。   边时城也没几个得闲,他集结其他朝中大老、群臣,联合提名上……继一行人的所有舞弊,就连宦官都识时务的选择最有当权之相的一方相挺,继而成功领来一摺密令,内容就是要把伍阶就法执办。   若是伍阶人马没有全出京城,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可当他倾尽人力对付瑞木家时,也间接断送了自己的仕途与宝贵生命。   想伍阶死的人,不是叔大,不是瑞木修言,更不是皇上。   杀死伍阶的禁卫军其实是伍颜的男人,他混入情势复杂的场面中,趁着刀光剑影,人影重重,伍阶一条命,瞬间葬送在他和伍颜手上,所以伍颜的计画成功了,也就笑了,笑得开心,表情也就可怕了……   而密令的出现,正巧是瑞木修言被敌人重击到腹部,伤重之时,他脑中飞快的速度让盘算成形,索性将计就计,上演一场重伤后遗症,从此不能再行人事,也就理所当然的大方放手,让刚迎进门的新妇伍颜离开,让她和那名假禁卫军,相偕离开世人眼前,从此再也不闻其人、其声、其事。   身负血海深仇,然后亲手结束痛苦的伍颜,离开时,对瑞木修言没有感恩,仅有高傲的谢意,她说:「你也别怪我逼走你那丫头,倘若不是我出现,你也知道她对你有多死心眼。」   她说的也没错,离儿的死心眼,就是见不得他左拥右抱,情愿他负她,也不愿自己去伤害另一个女人,这就是他的离儿啊!   这些事,太复杂,离儿不需要知道。   可他往后的打算与计画,绝对有她的角色要扮演,这角儿,就叫娘子。   「回来也好,等孩子生了下来,咱们就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要去那?就咱们?」   「嗯,咱们,再带上冯叔和香娘一块,去某个地方,重新开始。」他这几日就是忙于此事,还多亏有盟友叔大先生的帮忙,才能顺利进行。   「那老爷、庶少爷呢?!」   「他们会在这里过得很好,少了我,他们对瑞木家更有向心力。」   「可老爷需要人照顾……」他正病着呢。   「单是老爷的存在对伯源与伯楚来说没有直接冲突,他们会愿意好好照顾他到老,可若中间夹个我,就没这么简单了。」宅斗,是不分良辰吉时的,往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接下来的日子就是重生的他,也不知其一二了。   「您当初说好不分家的,庶少爷也肯听您的话了。」她都被搞胡涂了。   「傻丫头,人心哪,没什么说一不二的。」   「您是说……庶少爷还是靠不得?」   他摇头,「就说你好了,曾经眼巴巴的教我不可以丢着你,自己走掉,可后来倒是你丢了我,这是不是也叫靠不得?」   离儿涨红双颊,不依了,「倘若知道会有这么多事发生,离儿再怎么样都不会离开大少爷的!」   「同理可证,确实我的存在是他们的潜在威胁,若早知往后可能会发生的事,不如趁早预防,那就是离开。」   命运从来不在他手上运转,他早已醒悟。   就端看沈婉,她如同前世那样惨烈死去,瑞木应同从此一蹶不振,他们的命与前世没有太大不同,当然,对于两个庶弟,他自然也起了防范之心,是为瑞木家好,也为离儿好。   说到这儿,她难免还是要埋怨一下,「大少爷不该让离儿走的,您让离儿好自责。」   在如此重要的时刻,竟然离他远去,万一事情有个差错,她该如何是好?他拥住了她,「我明白,可是我不能冒险。」   就算他对前世再怎么看开,再怎么释怀,还是敌不过离儿会被伤害的恐惧,若是这场攻防不是现在这样安然度过的话呢?他是否又再次如前世惨死的遭遇?而离儿呢?会同样……他无法想像。   所以逼她自己离开,他才能放心的应付伍阶。   「离儿就别再纠结这事了,都过去了,别多想,你只要乖乖地替我生下孩子,等找到往后的落脚处,咱们再多生几个,一个娃,太孤单。」他有些感慨的说道。   离儿闻言,却是纳闷加疑惑,「怎么再多生几个?哪还生得出来?」   她管不住自己的视线停在男人最重要的面子部位上,一脸怀疑。   他随即想到,离儿还不知道他受伤是假的事,但也不急着与她说明白,怕她一个开心,没了心机,说给人知道就坏了他的计画,可当表明的那夜来临,他绝不会再放任她误会自己和自己兄弟,肯定要彻彻底底让她知道,他不只可以让她再次有孕,还要她感受一下他忍得有多久! 尾声   海风在吹,像刀刃般锋利,女人禁不住刮在脸上的疼,转身躲进男人怀中。   船身在晃,是种奇异的感受,从来脚踏实地的人,是有些无法适应。   这刻,男人对女人说:「咱们都不要瑞木这个姓了。」   撇去离儿的血缘,永不深究,对她的情,早已超越这层面。   女人傻问:「没姓,没家哪。」   「有姓,两个瑞木,双木林,往后赐你姓氏,林离。」   「明白,我的夫君,林修言。」女人笑开怀。   他们携家带眷,一家有大有小,有老有幼,乘风破浪,去的地方,叫台湾。   落脚处是一片荒芜,一切只能从头来过,好在这几年,男人累积下来的宝物发挥适时的功用,靠着几支怀表,几支望远镜,几个价值不菲的紫砂壶,换了一亩良田。   从这亩田开始,林修言再打下自己一片茶圜江山,不过十年,他已是倾国地主。   他遥祝对海的好友们,叔大先生,如今成了内阁首辅,号令众臣;卫良,接手他的茶楼与茶厅,让其继续营运;袁管事,哀怨的独撑江口茶馆,不愿承认当家的早已放手,仍是固执的等待主人归来;景平之,是赌坊中最让底下人崇信的小主子,卫良打算往后交棒给他;而伍颜,巴着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在这天下的某处,笑着说他傻,去那里吃苦不讨好。   他依然传世,告诫后代,处在太平与乱世中,要安身活命,听他五令观居安,走正道,顺时事,愁天下,应天命。   林氏一门,从五令,再起再兴。 全文完 后记 初七   在写小说以前,我还是个留恋书海中的小小读者〔这不是废话吗?〕,依照当时的心情优劣租阅的小说性质也大不相同,心情好就择女主角是调皮调性的,最好把男主角磨练到圣人的境界,心情不好就找可怜得要死的女主角,让男主角逞流氓逞到梨花带雨。   因此,每次的阅读都是带着轻松愉悦或是想要被虐的心情翻开书籍,所以……这就有不同的地方啦!   没写小说时,看小说的负担就没这么大,自由的享受作者字里行间的视角与观念,然后学习到「喔!原来说这句话给人的感觉是这样啊!」或是「咦?这么做就可以让喜欢的人注意到?」等等之类。   这里穿插小屁孩时期的小事:话说那是初小七的纯恋,情萌在国中时期的某年。那个男生的人缘很好,但不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不折不扣是个叛逆少年。有日,初小七心血来潮,学习小说情节片段,对着坐在我前面位子的他,大胆的轻拍他的肩膀……要干嘛?   还能干嘛?借橡皮擦啦!   我那时还是纯情小妞嘛!哪敢再做更大胆的事,借东西是极限了!   总之,他的反应也很出乎意料,冷冷的转头对我说:「认识这么久,你认为我会有那种东西吗?」   大惊!   是,是,大哥,失敬失敬!小妹我思虑不周,打扰您了!   那时候的我,口挫啊!错愕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倒是他转头回去,我以为他不再理我,结果,他转向隔壁座位的女生,借了一块橡皮擦给我使用,还叮嘱「用完记得还给人家,乱七八糟一堆……」   他念,但我心头还是暖暖的,因为他总是如此,话从不饶人,心却是比谁都暖和。   也是惆怅啊!因为他隔壁的那个女生,美丽聪明,反观自己……   唉,这不是给人比较的空间,还不用说,自己是稳输的那个。   一段因为小说开启的纯爱不归路,就这样草草收场,现在想起来,留下的回忆也不是那么不堪回首,毕竟还有其他事情值得被怀念嘛!   回正题,写了小说以后,开始会从小说中看出和以往不同的面向,倒不是说看书的眼光改变,还是开始挑三拣四的难满足,而是更容易看见别人的优点来满足自己或缺的地方,例如「哇!这旁白有确切剖析主角的内心,一针见血,俐落果决!」或是「嗯!这对白回得妙!很有个人特性,想法独到!」等等之类。   所以每当写完一本书,再看一本别位作者的作品,我就会陷入无尽的深渊   我还要加强功力!我还缺少什么?哇!这本怎么写得这么好!不看了!不看了!我好自卑……然后直至发疯状态。   就算如此,还是没有打消我对言小的热情,看书还是我的兴趣,只是我明白,泣……我再也回不去了……   后记完成。谢谢可爱的读者翻阅此书,不嫌弃的话,请接受我的献吻,啾!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